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72章 吃大食堂

友智在學校經歷的運礦石、鍊鋼鐵,除四害、滅麻雀,這些轟轟烈烈的事,祭天台一件也沒落下。隨之而來的又是吃大食堂。

那年春天,上面要求祭天台建立集體大食堂,地點就在西大門對面,藺老邦家的碾子院支起了一排大鍋,供全村老小吃飯。

起初,祭天台有許多人不願意到集體食堂吃飯,村裡就逐戶把家裡的糧食收走,全部集中到大食堂。最後還把各戶的鐵鍋全部沒收、砸碎,給土高爐去煉了鋼鐵。家裡沒有辦法開火,大家只好去大食堂吃飯了。

開始,大食堂糧食充足,大家每天小米乾飯、玉米麵餅子、綠豆雜麵,都能敞開肚皮吃,甚至把各戶養的豬殺掉,隔三差五的大燉肉。

一個月後,糧食開始短缺。好在夏天來了,各種瓜菜、甘薯葉子等剁碎後與米麵煮到一起,還可以填飽肚子,只是品質和之前沒法比了。

譚家自然也在食堂吃飯,但勤儉是祭天台譚家一貫的家風,入社後,他們自已的地沒了,每天跟大夥一起給生產隊出工。沒法像以前那樣,在自家土地上多花功夫,去精耕細作了。但他們還是在自已那個小院子裡,開墾了比土炕大一點的一片園子,種上了幾十棵玉米。

譚耿媳婦是個有心的女人,沒收糧食的時候,她和女兒譚潤,偷偷在被收走了鐵鍋的灶膛下挖了個小坑,埋進去一瓦罐兒穀子。

譚豐媳婦跟嬸子譚耿媳婦脾氣很合得來,如今譚豐從朝鮮回來後,分配到山東一家軍隊醫院當領導,不能經常回家。譚豐家裡已有兩個孩子,老大是女兒譚燕,老二是兒子譚慶。

食堂糧食短缺後,大人靠吃些瓜菜還能糊弄,孩子可就受罪了。年僅四歲的譚慶,晚上經常餓醒後哭鬧。

當了二奶奶的譚耿媳婦心疼孩子,就從埋著的瓦罐裡舀出一碗穀子,大半夜悄悄去外面的碾子上砸一砸,回來用簸箕把糠去掉,用一個搪瓷盆子下面架上火,給孩子煮兩碗碎米粥喝。

過了一些日子,有人舉報她家晚上冒煙了,村裡就派人去查,發現確實在院裡燒過火。這在當時可不得了,弄不好是要挨批斗的。

但譚耿媳婦一口咬定是給孩子烤尿溼的被子了,查的人也沒別的證據,才搪塞過去。

後來,一家人就不敢給孩子熬粥,也不敢到外面去推碾子了。他們就用擀麵杖在砧板上碾出些米來,再擀成米麵,用炭火在瓦盆裡烤成炒米麵,從食堂要來開水,給孩子衝著吃。

無錯書吧

臨近秋天,家裡的幾十棵玉米長出了籽粒,譚家就給譚慶每天吃一個炭烤嫩玉米。小譚慶吃下後,就很乖的說:“我吃的是糧食,我不餓了,以後就不哭了。”

其實,那一年是風調雨順的,為解決糧食短缺問題,上面號召生產隊大量種植了產量高的甘薯,到後秋的時候,甘薯長勢很好,每棵都在地裡拱起了一個小土丘,下面是一窩大薯塊。

到收穫的時候,為了給大鍊鋼鐵騰出時間,上面限時五天刨完甘薯,五天後,上面來檢查,就不能再見到地裡的甘薯棵子。

原本刨出甘薯後,是要加工成薯幹儲存的,但這需要一個較長的加工晾曬時間,限定五天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為了應付檢查,村裡派人到每塊地頭掘出一個三米多深的大坑,刨出甘薯後,先收到大坑填埋了。

即使這樣,五天也完不成刨甘薯的任務,最後,只能用鐵鎬把甘薯棵子鏟去,下邊的薯塊扔掉不要了。事後,還對上面誇口說,村裡利用不到五天的時間,以大躍進的幹勁,成功收穫了六百多畝甘薯。

就這樣,幾十萬斤甘薯白白爛在了地裡。

不僅甘薯,當年的棉花,同樣是個豐收年,也同樣沒人採收,最後被風颳得遍地飛舞,生生扔掉了。祭天台過慣節儉日子的老人們感嘆:這真是暴殄天物,作孽呀!

祭天台的莊稼人,看著這些人為糟蹋掉的好東西,心疼得掉淚,但誰也不敢往家裡撿一點兒,因為那樣做是要上批鬥會跪板凳的!

不過,報應來的也真快,秋收過後,集體囤下的那點糧食,大食堂很快就吃完了,再也無米下鍋。

此時,想起了埋在地裡的甘薯,可挖出來時,早已腐爛如泥、臭氣熏天了,誰還敢吃!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怎麼辦?有人便發明了“代食品”,先是“瓜菜代”,後來瓜菜也沒了,竟是“秸稈代”。

“瓜菜代”把人吃得面黃肌瘦,以致因嚴重缺乏蛋白而全身浮腫;“秸稈代”那就更要命了,蕎麥秸、玉米稈這些東西上碾子砸碎,過篩子後加水,煮成糊糊,或捏成餅子,讓人吃。沒一點營養不說,那肉眼可見的粗纖維,根本就過不了腸子,排不了糞便,人還能活嗎?

好在祭天台食堂的管理員是藺老恆,他最反對這些違背天律的瞎折騰,但他在那種大環境下,也不得不明哲保身。祭天台在吃秸稈代食品的時候,藺老恆總是讓更多的摻上榆樹皮和甘薯藤蔓的麵粉。他知道,這兩樣東西是有些營養的,民國九年災荒時,就有人靠它們活下來了。

友智的學校食堂,開始每個學生還有一天四兩的糧食供應。十五六歲的學生們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紀,他們餓得頭昏眼花,在教室坐都坐不住了。

再到後來,四兩的糧食也供應不上了,每天還要求去勞動,學生們實在受不了,就紛紛退學回家。友智同樣被迫退學。

他回到家給老恆說明情況,老恆說:“有什麼辦法呢?這年頭,農民不讓好好種地,學生也不讓好好上學,不知道還要瞎折騰多久呢?”

“那我就不去學校了,反正也學不了東西。”友智說。

“別去了,你就去生產隊出工,到食堂吃飯吧,也就是還能保一條命了。”

從此友智永遠離開了學校,回祭天台的生產隊出工了。

春末夏初,生產隊組織社員挑水栽甘薯秧,早晨吃了兩個秸稈代食品餅子的友智,餓得是前心貼後心,走路都打晃。

實在受不了,他知道地埂下面有一塊豌豆已長出豆莢,就裝作解手,跳下半人高的地埂。見四下無人,便迅速趴在地壟裡,揪了一把嫩豌豆莢,就往嘴裡填,邊填邊嚼,弄得嘴角都是綠沫子。

突然,地埂上又跳下一個人,差點踩住友智。友智嚇得急忙站起來,見是一起挑水乾活的鄰居姑娘譚潤。原來譚潤是想在地埂下解手,看到友智滿嘴綠沫子,如山羊反芻的樣子,就知道是偷吃了豆莢。

“你還不趕緊走,一會兒隊長看到要鬥爭你了!”譚潤嚇唬道,接著又飛去一個異樣的眼神。

“你可別跟別人說這事啊,我是實在餓得不行了!”說完,友智苦笑一下,爬上地埂溜了。

但譚潤的那個眼神,卻給他留下了不盡的思慮,是嘲笑?是暗示?是憐愛?友智疑惑不解,卻又不斷在他年輕的心裡釀造著甜蜜。

後來,兩人成了夫妻,友智趴地裡偷吃生豆子的事,被譚潤笑話了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