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一場荒誕而恐怖的噩夢，在經歷了安撫，勸慰，哄騙以及一系列強制性的手段之後，情緒激動的女孩終於放棄了掙扎和有關小峰的叨唸，闔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陸聿和季尋悄聲退回客廳。

面面相覷了一陣，卻因為太過震驚，誰也沒有說話。

把這麼一個重達300斤的巨大肉球從地板挪回床上，整整耗費了他們一刻鐘的時間。

陸聿甚至懷疑若非依仗於季尋遠超常人的力量優勢，只憑自已的話，今天的事故只怕是要撥打110加以援手，才能解決。

“你剛才給她喝了什麼？”

幾分鐘後，陸聿終於鎮定下來，朝著季尋揚了揚下巴，順手遞了張紙巾過去。

“一點讓神經安定的藥，剛好備在了藥箱裡，本來就是裝裝樣子，沒想到還真派上用場了。”

季尋接過紙巾擦了擦汗，表情看上去還是心有餘悸：“我之前看護士給我媽用過，應該不會錯，不過劑量方面我拿不準……你看要不要再給她推一針鎮定劑什麼的？”

“你有把握找到血管？”

“呃……那還是算了……”

雖然在進行藥物戒斷的頭幾年，他沒少在自已的身體上插各種針頭，就技術上來說，也算是久病成醫，但那也只是能應付普通人而已。

如果要面對的是房間裡那麼一具肥碩到驚人的身體，季尋完全沒有信心。

“你也別忙了，先休息一下。”

陸聿把他摁在椅子上，捏了捏他因為用力過度依舊還有些發顫的小臂：“等嚴阿姨出來了，我們和她聊聊再說。”

幾分鐘後，嚴金鈴佝僂著身子一步步地從倪悅的房間裡退了出來。

很小心的把門重新鎖上後，才抖著嘴唇衝著兩個青年的方向，像是想要說聲謝謝，卻最終沒能哼出個聲音。

季尋看她連滿頭是汗，灰白相間的頭髮狼狽的散亂著，手腳發顫之下連站都站不穩的樣子，趕緊扶著她坐下，悉心安慰著：“嚴阿姨，你放心，剛才我給悅悅吃了點藥，她應該能安靜睡一會。等她醒了，你再好好陪她說說話，她應該就不會這麼激動了。”

嚴金鈴怔怔地瞪著眼，眼睛裡佈滿了血絲，也不知道這些安慰的話究竟聽進去了多少。

隔了好一陣，她猛然間站起來，全然崩潰了一般朝著陸聿的方向猛的一跪，老淚縱橫扯著他的手：“陸醫生，你救救她……你有什麼藥，什麼治療方法都給她試試，多少錢都行！只求你救救她！！！！”

一直在驚悚而絕望的窘境裡因獨自承受著一切而被極力壓抑著的傷心，忐忑，恐懼……因為外來者的介入而在這一刻突然齊齊爆發，讓這個年邁的婦人像溺水者一樣把眼前的人當作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抓著他的一雙手青筋暴起，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嚴阿姨，您先冷靜一下！”

陸聿顧不得手腕上被抓出的一道道紅印子，趕緊把眼前這個崩潰的老婦人扶了起來，哄她喝了一杯熱水，才跟著拉了張椅子坐到她身邊：“倪悅這種狀態……大概多久了？具體情況您能和我們說說嗎？”

嚴金鈴捏著手裡的搪瓷杯，反覆婆挲著。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的朝著地上砸。過了許久之後，她像是終於哭累了，才胡亂擦了一把眼睛，啞著聲音斷斷續續地開始傾訴——

“悅悅她之前不是這樣的。大半年前她還個苗條又漂亮的孩子。對了，那個時候，她報了一個舞蹈班，因為人長得漂亮又特別刻苦，還被選作領舞，經常能在各種表演裡看到。可是後來，她因為和男朋友吵架，感情上受了點挫折，忽然間就像變了一個人，總是覺得自已不夠完美，拼命的跑去各種美容醫院做整容，還網購了很多不知道什麼名堂的減肥藥拼命喊著要減肥。”

追求完美是幾乎所有女孩子的天性，可一個原本就已經條件優秀的漂亮姑娘瘋狂到這樣的程度卻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季尋聽到這裡忍不住插了句嘴：“您……沒有勸過她嗎？”

“勸了，怎麼沒勸？”

嚴金鈴無力地抽泣著：“從她去抽什麼脂，開什麼眼角的時候我就開始勸她，後面是打了打了，罵也罵了……可是孩子這麼大了，我總不能把她鎖在家裡啊！她鐵了心的要去搞這些，我又哪裡攔的住。後來，她自已的錢折騰完了，就開始找我拿錢，我不給她，她就偷偷想著法子找別人借……”

“找人借？誰？她男朋友？”

“恩……”

嚴金鈴沒注意到季尋和陸聿瞬間變化的表情，輕輕點了點頭：“悅悅的男朋友叫楊峰，他們交往了很多年了，本來說今年結婚的。小峰這孩子吧……雖說是和悅悅鬧過彆扭吵過架，可人是真的挺不錯的。悅悅向他伸手，他也從來沒說過不字，就算悅悅現在變成這樣了……也一直不離不棄的和我一起照顧她，就盼著她能好……”

介於姚娜娜和楊峰之間的曖昧關係，季尋對於這段評價持保留意見，也只能把話題岔開：“剛才您提到，悅悅最開始是因為和自已男朋友鬧彆扭，導致感情上受挫才開始起心整容和吃減肥藥的。那他們是為了什麼鬧彆扭您知道嗎？”

“我問過小峰，他含含糊糊地說了下，但也說得不是太清楚。不過我猜想大概是悅悅亂吃醋導致的。小峰是個好孩子，一直都很受女孩歡迎，悅悅呢，因為她爸死得早，所以一直沒什麼安全感，有時候為了小峰和別的姑娘多說幾句話，都會和他鬧。他們談戀愛這麼久，我也看多了，所以想來也怪不了小峰。”

這麼一番陳述聽下來，想來嚴金鈴對楊峰和姚娜娜之間的關係所知並不多。

陸聿略加斟酌，謹慎開口：“悅悅如果只是情緒不佳，想要整容和減肥的話，身體……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悅悅去美容醫院動了幾次刀子，最開始都還挺滿意的，可是後面就像是上了癮，對著自已怎麼都看不順眼，隔一陣子不折騰，情緒就會變得十分暴躁，到了後來，甚至開始把減肥藥當飯吃。”

“一開始我也沒怎麼管，心想她發洩完了，過了那一陣應該就好了，誰料到短短半年時間，她就像吹氣球一樣整個人腫了起來，精神狀態也越來越不好。只要不給她吃藥就大哭大鬧的，還盡說一些瘋話……我實在沒辦法了，只能把她綁起來，後面的情形……你們也看到了。”

嚴金鈴哽咽著說到這裡，抬頭看向陸聿：“小陸醫生，你說悅悅她還能恢復嗎？我不要求她能和之前一樣苗條漂亮，只要她能乖乖的，別再像現在這樣神志不清，抓著什麼都往嘴巴里塞，也別總是鬧著去整容，就算她以後都是這麼個胖姑娘……我，我都可以接受的！”

這樣的期盼和懇求實在太過沉重，陸聿也沒有辦法胡亂搪塞，只能一邊儘量安撫著眼前的老太太先平靜下來，一邊考量著或許真的需要走一趟康寧醫院，向專業人士進行求助。

“對了嚴阿姨，悅悅之前吃的那些減肥藥，你能給我看看嗎？市面上有些所謂的減肥藥是三無產品，很可能含有刺激人體神經紊亂的成分，有的甚至會讓人體內分泌失調而導致肥胖……我想如果能帶回去仔細研究一下的話會對悅悅的情況有所幫助。”

“誒？那些藥放在悅悅的房間，你稍等。”

面對季尋的要求，此刻的嚴金鈴已然是全力配合，當即站起身來重新開啟了那間黑黑的小屋。

陸聿等了一陣，眼看她不敢開燈干擾女兒的睡眠，只是哆哆嗦嗦地在櫃子裡摸索著，也跟著走了進去，開了手機的照明功能幫忙尋找。

隨著老婦人摸索著的動作，一本紅色的筆記本“啪”的一聲從櫃子裡掉了出來。

陸聿趕緊蹲身拾起，正準備放回去，忽然被夾在其中露出了大半截畫面的一張照片吸引了目光。

他把照片抽出來，湊到燈光下仔細看了看。

緊接著，陸聿重重的抽了一口涼氣。

“嚴阿姨，這個本子，是悅悅的嗎？“

“是啊，這是她的日記本，之前常常寫來著，不過現在她變成這樣，也很少再用到，我就給收起來了……”

“裡面的內容您看過嗎？”

“沒有啊……我年紀大了，眼睛不太好使，看字本來就費勁，而且她們年輕人寫的東西我也不怎麼看得懂……怎麼了？”

“季尋！”

眼下陸聿也顧不上多解釋了，在嚴金鈴詫異的目光中，他捏著本子和照片匆匆走向了客廳，遞到了正在收拾藥箱的季尋眼前。

季尋看他一臉肅穆，也不敢怠慢，趕緊接了過來，仔細看了看。

那是一張藝術寫真照片，八寸左右的大小。

照片的邊緣有些起毛，應該是被人時常取看。

畫面上女孩巧笑嫣然，長著一張最受宅男歡迎的網紅臉，赫然正是不久前剛剛遭遇意外的姚娜娜。

然而讓人心驚的卻是，在女孩小狐狸一樣明媚皓齒的臉上，是巨大的一個紅叉，看樣子應該是用口紅劃傷去的，血淋淋的顏色讓女孩的笑容看上去多了幾分恐懼和猙獰。

除此之外，紅叉的旁邊是兩個同樣是用口紅塗上去的，恨意濃濃的大字

——醜逼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