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這雪竟連續下了好幾個時辰,地面的積雪甚厚,每踩一步都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篤篤——”
再次響起敲門聲。
“誰呀——”
夥計正趴在櫃檯上睡得熟,語氣裡帶著被吵醒的不滿。
“去看看,”掌櫃的到底年長一些,“小心說話!別壞了事!”
夥計知道他的意思,忙點點頭,揉揉眼弓著身子迎上去開門。
他打量了下院門外一行人,幾個隨從身著黑色勁衣,腰間佩帶長劍,讓人望而生畏。那馬車算不上多豪華,只那車軲轆特別大,倒是新奇。
夥計面露難色,道:“小店今日客滿了,客官可否到別處看看?”
“竟客滿了?!這鬼天氣冷得很!你們這破客棧生意倒是好得很吶!”趙小虎不滿嘟囔。
“呵——”,車內傳出一聲輕蔑的笑,“趙小虎,你過來,把這東西給他!”
趙小虎靠過去,只見馬車裡丟出幾錠白花花的銀兩,竟有五十兩之多,在黑暗中泛著微光。
要知道,即使住那建康都城最豪華的花樓,一晚也僅需十兩,更遑論這鄉野客棧……
來人出手未免太闊綽了……
“去把你們掌櫃的叫出來!”
趙小虎拿了銀兩遞給夥計。
小夥計看得這白花花的銀子,忙應是入內喚人。
“掌櫃的,好多銀子!發財了咱們!”
“見錢眼開的東西!外頭多少人馬?”掌櫃睨了一眼外頭。
“左右不超過五人,我看會功夫的僅那幾個隨從,那馬車裡坐的應該是個貴公子。”
那掌櫃摸了摸鬍鬚,心中有了計量。“同我出去。”
“快請貴人進店!沒眼力的東西!”
掌櫃的聲音洪亮殷勤,他踹了夥計一腳,那夥計吃痛,齜牙咧嘴。
掌櫃朝馬車內的人拱手作揖道:“怠慢貴人了,客官請進店!這夥計慣會躲懶,許是不想幹活才謊稱客滿,這就為客人安排上好廂房!”
說著,笑容諂媚地看著馬車內。
“無妨!”
話音剛落,只見馬車下來一著白袍的貴公子,芝蘭玉樹,渾身上下透著矜貴,站在雪地裡,身高腿長,如松柏一般清冷。肌膚白淨無瑕,一雙桃花眼,眼眸深邃,眉眼如畫,唇色卻硃紅豔麗,乍看之下,在這暗夜中,竟美得不可方物。
一時間,掌櫃失了態。直愣愣地盯著他。
“放肆!”趙小虎怒呵,“豈敢無禮!”
掌櫃這才如夢初醒般,趕緊低下頭,心下震撼:
在這虞縣過了大半輩子,哪裡見過這般容貌盛極的貴公子,且這氣度,怕是得罪不起!
心下暗暗後悔剛才的輕視。
而那貴公子卻仿若習慣了掌櫃的反應,也未動怒,只踱步進了客棧,臉上是無甚所謂的淡然神情。
既已請君入甕,現下只能將人迎進,再作打算。掌櫃暗自腹誹。
“公子,這店甚是古怪!”
趙小虎將馬車牽到馬廄後,低聲同陸延稟告。
他們這廂房也在二樓,房間內倒是一應俱全。
進房間來,入目便是一張四方茶桌,茶桌上擺著茶具,再進去便有一張書桌,桌上擺放文房四寶。筆墨紙硯統統備齊。
房間另一側,擺著一張古木床榻,那床榻上鋪著一床繡花錦被,柔軟舒適,倒也不至於難以入睡。
“沒想到這鄉野之地的客棧,擺設倒是齊全。”
陸延嗤笑一聲。
隨從早已將茶具換了,都知道陸小侯爺最挑剔的便是入口的器具。他對此一向謹慎。在府裡時,用的便是專門為他定製的茶具,那是玉做的茶杯,通體潔白,倒上澄淨的茶湯,賞心悅目。
“趙侍衛,連你都覺得這店古怪,那它可真的是古怪得很了!”
陸延隨口說完,給自已倒了杯茶。
這話聽起來似是贊同自已,但聽著又不是那麼對味。
趙小虎摸摸腦袋,算了,公子這人,說話一向難猜他的心思,
“公子,那馬廄裡除了我們,還有一輛馬車,便是白天衝撞了我們那輛……”
“行了,你們去歇下吧,夜裡有甚動靜,警醒一點便好,除非動到我們頭上,否則別理會。天一亮就離開此地!”
陸延說完,解開披風,揮手示意他離開,瞧這模樣,應是要睡下了。
月光清冷,那一點光影透過窗灑在地面,竟似地板也結了一層雪白薄霜。
柳宜嫻從下午進房間就睡,此刻總算醒了,睜開雙眼,卻聽得門外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
“有人!”
她的寒毛一下豎起,門外竟有男人的說話聲。
“你確定她倆睡死了?別等下鬧了大動靜,吵醒她對門的貴客可完了!”
說這話的正是那掌櫃。
“確定!傍晚送飯時,我可下足了迷藥!天兒這般冷,她倆肯定早早進食休息!”
夥計把握十足。
柳宜嫻看了眼那四方茶桌,上頭擺著已經冰涼的吃食。吃食還剩了一大半,應是小玉見自已睡著,沒有叫醒她,獨自吃了飯才睡下。
“小玉——”
她低聲湊進丫鬟耳邊。
毫無動靜,果然,小玉中了迷藥,此刻已然睡死了。
此刻她心跳加快,手足無措,腦中一片混沌!這是遇上黑店了!她強迫自已冷靜下來,咬緊牙,只看他們接下來如何動作。
“啪嚓——”
一聲開鎖聲,在安靜的夜裡,聲音格外清脆。
柳宜嫻閉著眼睛,所有的感官在黑夜裡被放大。她的心像繃著一根弦,感覺自已快透不過氣來。
“錢爺,您快過來!這女子好生俏麗!”
夥計往床上望去,當下為這女子的貌美心驚。
清淺月光為她的面龐籠了一層淡淡的紗,女子肌膚雪白,雖閉著眼,睫毛卻如羽扇一般,鼻子小巧精緻,嘴唇嫣紅,竟似那月宮的仙子一般柔美動人。
雖她身上穿著藍色粗布棉襖,可依稀能看出那窈窕身姿,腰如細柳,玉足纖細。
“嘿,竟是此等美人!今兒這可算是意外之喜!待我將此女享用,再將她賣去青樓,定能得一筆錢財!這丫鬟就給了你倆吧!”
那匪首錢有利滿臉橫肉,咧嘴露出淫邪的笑,當真駭人!
柳宜嫻聽到此話,當下心口涼了大半,心中悲憤不甘!
不行!我絕不可折辱在這些人手中,何況父親母親還等我去救!
待那錢有利伸手欲向她摸去,她猛地睜開雙眼,跳下那床,往房外跑去。動作之快,堪比狡兔。
錢有利等三人皆被這變故驚住,一時間竟忘了做何反應!
“該死!你不是說她昏迷了嗎!怎的什麼事也沒有!”
掌櫃忍著怒火斥責夥計。
“我明明下了藥——”夥計看了眼茶桌上的吃食,當下反應過來:“她沒吃飯!”
“還說那麼多幹什麼!追!將這丫鬟綁了,丟到後廚和張小姐待一起去!這雪下得大,她沒穿鞋就跑了,肯定跑不遠!一定把她捉回來!”
錢有利那細小狹長的眼睛,冒著火氣。
“是,她肯定跑不遠,咱們動靜小一些!叫兄弟們去搜查!待明早那貴客走了,翻遍整個虞縣也要找出她!”
掌櫃眯著眼,和夥計二人合力將小丫鬟綁了,拖往後廚去。
這個雪夜註定不太平。
陳福昨夜也中了迷藥,睡死過去。哪知天亮人一醒,柳小姐和小玉丫頭皆沒了人影。
他一急,鬧著要去報官,錢有利等人看這情形不妙,索性將他打昏綁了,只待找到那貌美小姐,就將他滅口。
雪下了一夜。大雪把一切痕跡都掩蓋了,包括那滿院子凌亂的腳印。日光出來了,院子裡安靜得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
侍衛趙小虎昨兒個夜裡睡得並不好,只前半夜打了個盹兒,後半夜他翻來覆去,豎耳聽著房外的動靜,竟睜著雙大眼到天亮。
“公子,睡醒了嗎?可要啟程?”
趙小虎打著哈欠叩了下那扇緊閉著的門。
房內的人開啟門,闊步走出來。風姿綽約,倒似一夜好眠。
他看了一眼趙小虎,噗嗤一笑,一雙眼眸裡波光瀲灩,
“趙侍衛,你這是半夜不睡捉雞去了吧!我怎不知道你還有認床的習慣!”
趙小虎頂著眼下兩坨青黑,嘟嘟囔囔:“還不是您說,動不到我們頭上,不讓管。如今昨日那夫人,不,那姑娘,怕是凶多吉少了!屬下聽了一夜的動靜……”
“趙侍衛,”那貴公子斂了笑,正色道,“旁人的事,少管!來路不明之人,不值得耽誤功夫。再說了——”
最後那句話趙小虎聽不真切,他虎著膽重複了一遍:“再說什麼?”
“那女子生性狡猾,她可不一定逃脫不得……”
趙小虎瞪大了雙眼,這還是他第一次聽陸小侯爺評論一個女人。可是……狡猾……似乎不是誇讚吧……
“啟程吧,建康的訊息,今日應該也到了。”
小侯爺說完,踱步下樓。趙小虎趕緊跟上。
確實,這虞縣未免事端多了些,保護小侯爺離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