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元年正月初一，大雪紛紛，下了一夜。正值年關，本該張燈結綵的街道，一派蕭肅。城門旁的樹枝葉兒早已掉光，皚皚白雪覆蓋在枝頭，今年的冬天分外得寒冷。
城門口零星站著幾個守城的兵，湊在一起小聲嘀咕著汴都城前幾天發生的大事。
“聽說了嗎？咱們這的知府要換人了，建康城還未派遣新的官員下來。這汴都，怕是要換天了！”
年歲小的兵，到底沉不住氣，忙把知道的訊息告訴給老兵。語氣透露著不安。
“我這在守了半輩子城門了，頭一次聽得如此荒唐的案子。當初被派來守城門時，剛好是我們那柳知府上任那年，算起來，這柳知府也在這汴都城當了半輩子父母官了！”
穿著洗得發白半舊兵服的老兵說完，從腰間摘下酒壺喝了一口溫的酒。
“可惜，這世道，好人不長命！”
“駕！”
一輛馬車駛向城門。車伕正是這汴都城內有名的車坊老闆陳福。
“陳老闆，天兒這般冷，都年關了還要出城做生意不成？”
只見一模樣微胖的中年男子放下韁繩，跳下車來，拱手作揖道：“正是，老家縣裡有些未處理的事宜，我帶著家眷回鄉下一趟。”
說完從襟內掏出些碎銀，“小小意思，軍爺買些熱酒暖身吧！”
年少的兵掂了掂手裡的銀子，這幾日的宵夜有了著落，便笑著點頭。
“走吧，陳老闆！”
此時，一陣寒風呼嘯而過，掀起那馬車簾布的一角，年輕小兵往車內瞥了一眼，這一眼竟瞧呆了！
那馬車內端坐著一位著鵝黃色緞襖的清麗佳人，膚色雪白，鼻子直挺小巧，嘴唇嫣紅，低垂著眉眼，不知睜開眼會是怎樣的驚豔容顏！
“我竟不知這汴都城內還有此等佳人！陳老闆竟有這般福氣！”
年少的兵，嘟囔了一句。
“但這樣的世道，陳老闆這種布藝百姓如何護得住她？算了，這也不是我該想的!”
馬車出了城門，加快速度，漸漸離開了這蕭肅寂寥的汴都。
馬車裡燃著暖爐，小丫鬟替那位睡著的清麗女子蓋上披風。
女子此刻閉著雙眼，細看可發現，她蹙著眉頭，睡得並不安穩。
陰冷潮溼的地牢內，柳父柳應生雙手銬著粗大的鐵鏈，渾身滿是血痕，往日俊朗的面龐此刻瘦得臉頰凹陷，眼眶是欲滴血的紅，眼裡佈滿血絲，只一雙瞳孔亮如墨石。
“父親，您還好嗎？請您教教女兒，我該如何救您！母親呢，為何她沒和您在一塊兒！”
柳宜嫻著急萬分。
但她發現，父親根本聽不見她的呼喊。柳應生此刻死死盯著前方案牘上的卷宗，目光堅定。
而案牘後，一個穿著黑色披風的人，正背對著他們。柳宜嫻想走過去看看那人的臉，卻發現自已根本動彈不得。
那人只嗤笑一聲，隨即衝手底下的人點了下頭，便踱步離開了地牢。
獄卒得了命令，端來一碗黑色的藥汁，柳應生的臉色不為所動，
“請吧，柳大人！莫再為難我們，小人也是奉命行事!”
她看到獄卒解開父親的鐵鏈，父親枯瘦的手端起那碗藥汁，顫抖著喊了一聲，
“朗朗乾坤，天下所有的冤屈定能昭雪！時候未到！雪柔，我的妻，我這就來陪妳！可憐我的嫻兒！”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想到女兒，柳父終是流下兩行熱淚。
“今後的路，還需妳自已走！我的兒！”
說完，他抬頭將那碗濃黑的藥汁一飲而盡。
“父親，不要！父親，不要喝！”
柳宜嫻急得大喊出聲，奈何自已仿似一縷魂魄，改變不了分毫！
“父親——”
她猛地從夢中驚醒，摸了摸面頰，一片冰涼，發現自已竟滿臉淚痕。
丫鬟小玉慌忙遞來帕子，“小姐！您可是夢魘了？我們離開了，離開汴都了！”
對，我們從那吃人的地牢逃出來了！柳宜嫻不由後怕，可是那個夢！那麼真實，夢裡的父親那麼悲慼，竟從容赴了死！
那夢究竟代表什麼！可會成真？！不！我要救出父親母親！
她思索了會，湊到車簾前低聲問:“陳老闆，我父親母親在汴都牢內尚都安全嗎？”
“小姐放心！柳大人對我有救命之恩！二老雖在汴都牢內，但小的都打點好了，二老安然無恙！”
陳福恭敬答道。“小姐，我們接下來往哪個方向？”
柳宜嫻眉頭緊鎖，掀開簾子，往馬車窗外看了一眼。
大地被覆上厚厚的雪，天地之間，只餘這抹無邊無盡的白，一片蒼茫，好像世間所有的惡都被掩蓋。
自已此刻面臨的路，便也是這般，舉步維艱。
一個月前，家裡遭了難，被抄了府。
柳宜嫻此前的十八年，均養在深閨後院之中。最離經叛道之事，無非是不愛學那母親顧氏常年掛在口中的女德女誡，反而常教唆小玉出府給自已帶些道家思學或名人遊記之類的雜學。
倘若被母親顧雪柔發現，最多受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說，書自然也被沒收。顧氏收起，她便再買。若非顧氏後來說要發賣了小玉，她房間的書恐怕多得找不到地方藏了。
想起過往，她心下一陣酸楚惆悵。
陳老闆與父親有過命的交情，硬是趁新官未上任之前，打點了關係，將她從牢中救出。
她想起入獄時，獄卒那不懷好意的貪婪目光便一陣惡寒！
好在陳老闆搭救及時。
可父親當了這汴都知府三十多年，為官清廉剛正，愛民如子。怎會被扣一頂貪汙官銀的帽子！
這對父親簡直是天大的侮辱！
再聯想到那夢，柳宜嫻不禁冷汗岑岑，這背後到底隱藏怎樣的秘密！
她回憶那夢中場景，電光火石之間，她看到那案牘卷宗上寫的“建康”二字！
對！去建康！
那裡是普天之下，最接近皇權的地方，到那裡或許可討得公道！
“陳老闆，往南，我們去建康城！”
嬌嫩甜美的嗓音從馬車內傳出，帶著滿含希望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