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
上天垂憐,在生死之際,時間忽然好像慢了下來。恍惚間,陸肆聽到了白也的聲音。
“嗯……”用了七分力的招式落在人身上,一道悶哼響起……
可這卻不是落在陸肆身上!
陸肆難以置信地看著身前的衛自斂,下意識地將人接住。
她的鼻尖,聞到了濃厚的血腥味!
“衛、自斂……”陸肆的心,猛地慌了起來,慌亂的情緒湧上心頭,剛才的無畏勇氣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通天的涼意從後脊骨攀上,一股無法言喻的恐懼籠罩著陸肆渾身上下。她的嘴唇微微顫抖,腦海中只剩空白,呼吸變得凝澀,彷彿有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了她的心臟。
她的腦子好像忽然被人敲了一悶棍一般,嗡嗡作響,陣陣發昏,眼前金星亂冒,天旋地轉,身體也不由自主地搖晃起來,幾乎就要接不住眼前的人。
甚至,她有些懷疑自已看到的所有。
陸肆半抱著衛自斂,雙臂微微用力,緊緊地將他抱在懷中。她的指尖輕輕顫抖著,毫不遮掩此刻的不安與恐懼……
“咳咳……”衛自斂還保持著那個將她半抱著護在懷裡的姿勢,輕聲咳嗽幾聲,胸腔的震動將陸肆的魂揀了回來。
陸肆手忙腳亂地推開他,要檢視衛自斂的傷,被他一把按下了手。
“嘶,輕點。”衛自斂捂著胸口,嘴角沁出鮮紅,呲牙咧嘴地抱怨。
陸肆一雙眼睛死死地看著他,眼尾透出了些許紅痕。
方才,她是當真害怕了。
“怎麼了,感動了?”衛自斂顯然也看到了陸肆泛紅的眼眶,動作停頓一瞬,接著裝作若無其事地打趣了一句。
陸肆只是咬牙看他。
忽然,她猛地打在衛自斂身上,將人推開。
“這是我甘願要挨的……”
她看著衛自斂,眼睛裡翻滾出複雜的情緒,良久,吐出一句無頭無腦的話來。
衛自斂往後踉蹌了兩步,又往前將她抱住,手拍著陸肆的後背,嘴裡沒好氣的說:
“閉嘴,我知道。”
不然他也不會用這種毫不抵抗的方式接下這一掌。
陸肆在青城山長大,無論如何,她生來便揹著青城山的養恩,這無可抵賴,也叫她天生處於下位,少了一份底氣……既然陸肆想還,那就還吧。
衛自斂想到:
“若是等深時回去看著這滿身傷的兩人,不知道要生多大的氣了……”
……
感覺到衛自斂還死不了的樣子,陸肆逐漸定了定神,恢復了平常的樣子,輕輕將人推開。
衛自斂知道,陸肆冷靜下來了,很自覺地往旁邊退去……陸肆與青城山之間,是說不出對錯的因果,接下來還需要她自已去決斷。
沒了衛自斂身影的遮擋,她直直看向前方的青城山掌門。
方才,不長的時間裡,在場的眾人無一人上前打攪兩人。陸肆也不知道,這是出於有恃無恐的矜持,還是看熱鬧的戲謔。
可她不在乎了。
她只是看著對面那個年過半百的老人,一點一點抽去從前幻想過的希冀、期盼和失望。
此時此時,陸肆終於想透:
過往早無意義,沒有什麼,是比得過眼前人的。
從前走過的每一步路,走成了今日的單黎。而單黎已經不再是單黎,變成了望城的陸肆,陸肆的過往,只與現在有關。
而對面的老人揹著手,兩鬢染上的霜白足以證明他走過的歲月。
餘光裡,白也滿目通紅地看著她。這個得到所有寵愛的小師妹似乎猜到了什麼,看著面前的師父與師姐。
無人看出兩人眼中的情緒。
就在眾人以為,陸肆要再次提劍而上之時,他們看到視線中的那個清瘦身影直直地跪了下來。
陸肆的雙膝落下,猶如青城山每日提醒灑掃庭廚的鐘聲,響在演武場的石磚之上。
筆直的脊樑不曾彎曲,但此刻卻微微顫抖著。
她緩緩抬頭,深深地看了掌門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和堅定。
隨後,她朝著掌門深深一拜,額頭輕觸地面,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接著,她慢慢起身,又是一拜,動作緩慢而莊重。
最後一次,她起身來,挺直了身軀,目光稍有停頓地望去遠處的山、熟悉的雲,眸中不知是何情緒,再次俯身……
一拜養育之恩;
二叩教導之情;
三……求憐憫之意……
陸肆一拜一叩首,額頭落地,抬頭時,額前已然紅透。
她的目光,始終望向那位孩提時便追隨的老人身上。只是這一次,陸肆要的,不再是一次注視、一句誇獎,而是卸去了渾身的盔甲,以一個女孩的姿態,懇求著……
而一旁白也像是預料到了什麼,眼中滾出淚來。
三次磕頭過後,陸肆直起身來,她不顧身上的傷口,將自已所穿的青城山弟子服的外袍直接褪了下來,像無數次那樣,疊好,放在腳邊。
緊接著,陸肆拿起身旁的霜嵐劍,重新細細地看過一回……
“師姐!”白也也不知道自已想說些什麼,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喚道。
這次,陸肆偏頭,看向了她,嘴角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
白也一怔,心裡升起希冀。
可下一剎那,陸肆便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霜嵐劍擲向演武場旁邊的廢劍池!
長劍如虹,發出一聲輕鳴。
似訴,似泣。
白也眼見著霜嵐劍慣入廢劍池中,數不清的兵瓦斷劍落下,將那柄劍轟然淹沒……
她的耳邊,聽見陸肆這般說:
“小女子陸肆,受青城山庇護多年,深蒙其恩,不勝感激。”
陸肆又是一拜。
“然,肆始終非青城之徒,奈何緣淺。”
額頭再次磕在石磚之上。
“肆自知深恩難報,唯有在此立誓,他日若青城等有用肆之處,肆,定當以命抵之……”
白也看著那個自已記憶裡,始終驕傲的師姐,一句一叩首,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像是再無手段力氣。
可樹影婆娑,陽光篩過星星點點,落在她的身上,隨風輕動……白也又覺得,此刻的師姐,才活的像個人。
今,肆自知不該擾了貴派安寧,甘願伏罪。唯求,諸位釋吾與兄長離去……”
陸肆話落,她的額頭碰在地面,久久沒有起身。
場中寂然,唯餘清風綠樹的沙沙作響。
演練場內數百人,認識單黎的、不認識單黎的,都看著這一幕。
有人也許吹噓,有人也許不屑,有人也許覺得她惺惺作態……可這些都與陸肆無關。
有必要如此嗎?
陸肆沒有想,只是,如果她自已都覺得沒必要了,誰替這些年來覺得委屈的單黎說上一句“委屈”……
她跪在那兒,心裡竟然空的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