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顏緩緩的站起身,臉頰上的淚痕被微熱的風吹乾在臉上,除了那還帶著霧氣的眼睛,或許真的看不出來她哭泣過。
閻濮昊的眼神恍惚的望著還在喘氣的丫鬟,冷硬的臉上再也看不出表情,或許是他不知道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喜悅?怒氣?
丫鬟有些害怕的抿了一下紅唇,主子的沉默沒有吩咐她下一步的動作,讓她只能停留在這裡,只是兩人之間那壓抑的氣氛好像會要她的命。
急忙欠身,沒有等著主子回話,就往回走。
閻濮昊轉身,衣袂飛揚,眼神深邃的望著水顏,依然沒有開口,只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雙手拱起。
“恭喜,恭喜公主了。”原本是真的想送上祝願,但心裡的難受,讓嘴裡發出來的語調卻是譏諷。
水顏嘆了一口氣,眼神依然放到那墓碑上“願……”幽幽開口,卻是無奈依然。
提高裙襬,沿著來時的小路,小心的走著。
閻濮昊站在原地,陽光刺眼,第一發現,自己的眼神卻看不清楚她的背影,第一次發現心裡埋住的不是願的以後和下輩子,而是自己有些在貪戀這一世。
閻府的大殿裡密密麻麻的放著從京城來的聘禮,豐厚得讓人嫉妒,下人們圍著那一箱箱的珠寶細細的數著,臉上全是羨慕,誰也沒有想到水顏這一條濫命居然會這般好運的嫁給王爺,而安簡薰也更沒有想到季凌陽做足了這麼多的功夫,難道當真的上了心要娶水顏?
詫異的轉過身,看見水顏單薄的身子,站在這些紅色喜慶的聘禮中間,可惜蒼白的臉色,卻沒有喜慶的顏色。
“來看一看這些東西,既然你從這裡嫁出去,就把這裡當成你的婆家,我也會為你準備豐厚的嫁妝……對了,喜服我已經給你選好,前些日子你的身體不好,不知道那喜服還貼身不,你得好好試一試,我趕快叫師傅給你改一改。”安簡薰帶笑的開口,聲音全是喜悅,但在別人聽來彷彿就像是在送瘟神一樣。
水顏拉動了一下嘴角,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撇過頭,眼神放到那紅色的箱子上面,一臉的淡然,孩子已經入土,她的心已經……痛到結疤,痛到死亡,然後被風吹散,她已經一無所有了,包括曾經想愛他的心,所以沒有什麼能在蕩起漣漪。
嘆口氣,腳步快速的來到大門前,有一剎那的認為,只要踏出這裡,外面的一切便不在一樣,但還未走出,肩膀就被人抓住。
“忤逆聖旨的罪名,是我們這裡的人不能擔當的。”姚鏡桐淡然的開口,還是選擇自保,皇帝的聖旨,已經逼死了他和她的孩子,如果水顏在離去,那昊做的一切真的功虧一簣。
“那我呢?我不離開,我的這裡在痛……誰瞭解?”水顏將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臉上是嘲笑,想哭,但卻沒有了淚水,因為真的哭不出來了。
姚鏡桐的眼裡劃過了哀傷,其實他知道該放水顏走,她那虛弱的身子,留在這裡只會像蠟燭一樣的燃燒彈盡,但……或許是他們自私,捨棄一個水顏如果能保住一切,誰不願意?
伸手,將水顏瘦弱的晧腕拽進自己的手裡,用力一拉,死死的將水顏帶進大殿裡。
水顏的腳步踉蹌了一下,但沒有神色的瞳孔裡,望著的卻是那紅色的大門,她確實想離去啊……
安簡薰依然還站在原地,只是手裡卻抱著了喜服。
她笑顏如花,因為她現在就差最後一步將水顏真正的撇出這裡,沒有想到這次選擇季凌陽是選對了。
“來,我們去試一試這喜服。”溫柔的開口,但手也如同姚鏡桐一樣死死的拽著水顏。
苦笑,望著兩面握著她的手臂,真的無奈,人心啊。
躺在床上,喜帕,喜服,鳳冠,全都凌亂的擺在床上,如他們的心願,穿上了,如他們的心願,開口說著合適。
呼吸有些困難,在那日醒來後,身子就不在像自己的了,偶爾總覺的氣短,偶爾總覺得眼前一黑,彷彿就真的會一下醒不來。
侍衛在門前晃動著……他們還是怕啊,怕她逃跑啊。
搖搖頭,吃力的站起身,白色的褻衣單薄得有些冷。
手撫摸上那紅色的嫁衣,上面的鴛鴦鳥,真的美得動人,別人說,繡喜服的女工們,都是面帶笑意,針針祝福的繡上去,只是他們或許不知道,這樣的喜服,又有多少女子是面帶笑容的嫁過去?
再次搖搖頭,空洞的眼神裡,再也看不見了希望。
當真的穿上這嫁衣嫁給王爺?
想了想王爺從小面對她時的笑意,那溫柔裡總是帶著完美……對,王爺是個完美的人,怎麼會容忍她這個殘破身子的新娘?
答應娶她,或許只是可憐,或許只是看著原來的情分,又或許她只是被他當成另一個目的的棋子。
輕聲的咳嗽了一下,心再次揪痛,如果穿上這嫁衣,嫁的物件是他,然後再次帶笑的將那白玉帶在他的頸子上,是不是她的臉上會有笑意,想了想,但答案卻是否定的,因為那個“願”字裡面,就已經沒有了今生可言,在說絕情,心裡沒有她的他,她又怎麼會覺得幸福,心已死,他在她的心裡也應該成灰了。
黑色的瞳孔裡,出現成片成片的紅色,嫁吧,反正就活不長久的她,就嫁吧,也少惹人家厭煩,也不要讓他們為難,王爺為難……
門上出現了敲門聲,放下嫁衣,遲疑的開啟門。
撲面而來的雞湯香味,帶上姚鏡桐那暖意而又嬌媚的笑意,或許真的有些動心和暖意。
“後日你就嫁出去了,我還真的有些不捨。”虛假的話語,加上那表情,還真的假得可以,但水顏知道,姚鏡桐本意不壞,就算原來,也沒有真正的傷過她,在說這段時間一直是他衣不解帶的照顧他,其實她該感謝他的。
將裝有雞湯的碗遞給水顏,剛才還帶著笑意的臉,突然有了一絲明顯的矛盾和遲疑。
水顏愣了一下,拉扯出笑意“有什麼事情就說吧。”輕聲的開口,現在的她難道還有什麼在乎的?
“我確實有事求你。”認真的開口,彷彿下定了決心。
水顏臉上的笑意更深,她還有什麼地方,值得他們利用和相求?
“水顏我想你嫁過去後,幫我們找一樣東西,我知道你心裡有昊,你就當幫他這一次好嗎?就是唯一的一次。”姚鏡桐握住水顏的手,臉上出現了走投無路的絕望。
水顏詫異,不明白,但心裡卻有些不舒服。
“你找錯了人,我和他本就不該有牽絆,現在孩子已經死了,他還值得我幫嗎?”詫異的開口,說的是實話,因為姚鏡桐的話語,出現得莫名其妙。
“現在季凌陽的勢力和昊,幾乎是旗鼓相當,但我們都知道季凌陽想造反,想當皇帝,所以他的王府裡,一定有要造反的東西,只要一樣,我們就能讓季凌陽永遠不翻身。”姚鏡桐說的著急,臉上有了往日不同的無奈。
水顏的臉上出現了驚恐,呼吸也變得急促。
“你覺得我會幫你們嗎?”開口,當真的想笑,為何姚鏡桐會如此荒唐的開口?
“你會,因為季凌陽娶你,並非單純……水顏只要幫我們一次,從此海角天涯,你想去什麼地方都沒有人攔你。”姚鏡桐誘惑的說著,其實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殘酷。
“你不是說,我會和王爺相濡以沫嗎?你不是說我會和他有成群的孩子嗎?怎麼到這裡就變了味道?”水顏身子微微顫抖。
“你覺得王爺真的會和你相濡以沫嗎?你覺得他真的會和你生一群小孩,他娶你,也只是公主開口相求,外加皇帝的開口……他是真的想娶你嗎?”姚鏡桐的臉變得冷酷,只是這樣的冷酷已經無奈,因為在她的眼裡,殺死他母后的季凌陽該死!
水顏的身子更加的抖動得厲害,裝有雞湯的碗,在地上碎開。
“滾,你給我滾出去。”絕望的開口,她在他們的眼中她到底是什麼?
姚鏡桐抿了一下紅唇,知道自己有些過分,開口想說抱歉,但怎麼也沒有說出口,只是轉身的快步離去。
桌上剩下的雞湯還在冒著青煙,水顏失聲的大笑,紅色的嫁衣被她掃落到地上。
婚嫁!婚嫁!這樣的婚嫁,如此的她,到底還要被誰如此的利用?還有誰,要把她抽得乾淨。
鞭炮聲響起,小孩大人都捂住自己的耳朵,看著這熱鬧的場面,閻府還是裝扮得熱鬧,好像真的在嫁女兒。
銅鏡裡印著,在脂粉掩蓋下依然略顯蒼白,但嬌豔的臉,紅唇紅的有些刺眼,蓋頭放在一旁,媒婆認真的用梳子在梳子水顏已經沒有原來清幽的髮絲。
水顏目光呆滯的望著銅鏡裡的自己,想笑,笑不出來,想哭,早已經沒有了眼淚,其實自己應該心痛,但心已成灰,彷彿真的沒有了感覺。
“姑娘最近是不是服用了什麼藥啊,梳著頭髮總是一根根的掉落。”媒婆帶笑,但有些關心的開口。
水顏的嘴角拉開了笑意,淡淡的笑意,但卻沒有去回答媒婆的話語。
梳子再次從頭頂滑落“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堂。”原本這應該是昨晚就該說出的祝福,但沒有孃親,沒有親人的水顏,誰會記得,媒婆知道這一點,便也細心的開口……只是對水顏而言,那兒孫滿堂,她這一輩子都不會擁有,除非只有下一世,而且誰願意和她白髮齊眉?
帶上鳳冠,拉好喜帕,一甩手,蒼白有些病態的臉,蓋在了喜帕的下面。
爆竹再次響起,大紅的轎子靜靜的擺在門外。
上前,水顏卻有些遲疑的上轎子,想回頭,卻不知道自己該看什麼,還是想在願些什麼。
媒婆拉開轎子的布簾,但還未走上去,水顏的手就被拉住。
水顏詫異,有些想到會不會是他?
“那日晚上說的話,你不要在記得,好好的過日子吧,祝你們白頭偕老。”姚鏡桐輕聲的話語,在水顏耳邊響起,他知道那日說的話,對於水顏來說真的有些過分。
水顏點了點頭,心卻是惆悵。
移動步子,緩緩的坐到轎子上,或許在幾年前,自己都沒有曾猜想到自己會這般的出嫁,但如果是兩年前,知道自己嫁給王爺,心或許是跳躍的,但此時,平靜得有一絲害怕,有一絲絕望。
轎子起,狹窄的空間裡,有了一些搖晃。
低下眼瞼,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看著她這個本該是他新娘,但卻是他不能娶的新娘上的轎?
水顏再次努力的拉開笑意,他看見了又會怎麼樣,或許他那冷酷的心,根本就沒有想法,如果真的有想法,他又怎麼會狠心的打掉她的孩子。
鑼鼓聲響起,搖搖晃晃的吹響著,耳邊突然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聲音越來越急,也越來越響。
轎子停了下來,吹打的聲音也停了下來。
“水顏我帶你走。”堅定有些熟悉的聲音讓水顏詫異。
扯掉蓋頭,拉開布簾,黑色瞳孔看見的人,更讓臉上出現驚訝。
“是你?!”水顏驚訝的臉上,實實在在的出現了笑意,因為她看見了江碩僑,那個脾氣有些怪異,但卻依然俊朗的大夫,攔在了隊伍的前面。
走下轎子,緩緩的走向他,江碩僑也翻身下馬。
“本想用皇帝聖旨將你帶走,但沒想到我在去京城的途中,就有人先我一步。”淡笑的開口,上下打量著水顏,但眼神望向她的腹部時,臉上出現了驚訝。
伸出自己的手,沒有猶豫的摸上水顏脈搏,驚訝的臉,瞬間有了愁雲和怒氣。
“怎麼會這樣?”開口,已是怒氣。
水顏淡笑的收回自己的手“身體是不是虛弱得快要死掉?”
“孩子呢?”
搖搖頭,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回答不起。
江碩僑抿了一下嘴,突然淡笑的伸出手“跟我走吧,我們回湖城。”
臉上有著誠意,但心裡卻翻江倒海,因為他有怒氣,怒自己為什麼沒有先季凌陽一步將水顏弄出閻府,如果不是因為覺得和閻濮昊硬碰硬,也不一定能帶走水顏,他又怎麼會上京,現在想來,自己當時該用強硬的,就算是搶也該搶走水顏,或許……
水顏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欺君得滿門抄斬的。”話語說的平淡,其實她根本就不在意這個,就算閻府裡的誰死了,都與她無關,而是現在或許就快沒有多少時日的她,不如就這樣罷了。
“你無牽無掛,怎麼能夠抄滿門?”江碩僑搖了搖頭,臉上有了溫暖,但望著水顏的臉色,他眼底的愁容是如此的明顯,就這麼幾日,她已經不成人形。
“這場婚嫁,要加上閻府的所有,一切都把閻府當成了我的孃家。”水顏說完,就罷了罷手,轉身想回到轎子裡。
“誰讓你吃的墮胎藥。”江碩僑遲疑的開口,但他清楚的明白,如果不是因為墮胎藥,水顏的身子不會經脈訊亂,血氣不足。
水顏的每一根神經突然變得僵硬,腳步有些迷惘的走上花轎,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難道開口說是孩子的親爹?……算了,這樣確實有些殘忍。
“真的不和我走?”淡笑再次開口,臉上並未有怒氣,好像也沒有了堅持。
水顏愣了一下,嘴角也扯開了笑意“你好像是在搶親。”
“我確實在搶親,但可惜的是,新娘和我不情投意合。”再次溫柔的笑了笑,拉動了馬匹,準備翻身上馬。
水顏的眼神裡面有落寞,移動自己的手,將喜帕再次蓋在自己的頭上,布簾緩緩拉下,隔住了所有的一切。
江碩僑臉上的笑意收斂,翻身上,腰間那個荷包依然擺動著。
“我送你上京城。”江碩僑再次開口,俊俏的臉,看不出他的想法,至始至終他都是不會勉強水顏做任何事情的人,何況他們本來……
“謝謝。”轎子裡傳來了輕柔的聲音,彷彿思考了許久,才回答出來。
江碩僑點了點頭,揮動馬鞭,將馬騎到了隊伍的前面。
鑼鼓聲再次響起,搖搖晃晃的轎子裡,新娘的臉上至始至終沒有那喜慶的神色,因為她沒有能夠高興的餘地。
隊伍慢慢走遠,夏日裡江南的溼氣依然,一雙大掌拂過掉落到地上的落葉,嘆口氣,這片落葉凋落早了,沒有在適合的季節掉落,總有些讓人哀傷。
閻濮昊的嘴角噙上了孤寂,站在道路的陰影處,看著她離去,心卻是疼痛,他和她就像這落葉,掉錯了季節,所以終究看不見秋的美好,也註定沒有美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