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晝朔武力值太強,即便安澈有心逃走,也總會在最後時刻被逮回去。
以至於安澈在很長一段時間,看到晝朔安安靜靜站在那裡衝他微笑時總會心虛。
久而久之,也就接受了這個便宜師尊,因本性會哄人,每次闖禍時一口一口“師尊”叫得極甜。
打不過就加入,總歸是修真界最強第一人,當他師尊說出去他也不吃虧。
“若達築基境,便可下山歷練。”
在安澈再次苦兮兮求晝朔放他下山轉轉時,後者鬆口了。
安澈總算有了盼頭,不再出去禍害同門了,有事沒事都去後山修煉,倒真有了乖順弟子的模樣。
可當有人上門去恭維晝朔:“仙尊果真厲害,那頑劣紅狐在您門下都能踏上正道,屬實令人佩服。”
晝朔卻淡淡飲茶,側頭注視著窗外雪地裡那抹紅色,只是微微搖頭——
“只是嫌本尊這鶴隱峰苦寒無趣,想快些下山罷了。”
瞧見對面人一臉願聞其詳的模樣,晝朔卻不再言語,自顧自飲茶。
終於,一百年多後,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午後,安澈火急火燎闖到晝朔的修煉地。
“師尊!”他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興致勃勃,“看,我築基了!!!”
安澈指尖放出的火焰環著幽藍的光芒,晝朔微愣。
“師尊,是你說的,我築基後就可以下山了,你該不會不認賬吧?”
安澈湊到晝朔面前,眨了眨眼。
晝朔沉默半晌,移開視線,直勾勾看向面前那顆入定石:
“允你。”
“就知道師尊最好啦!!!”
像來時那般風風火火,走時也是迅速利落。
修煉地再次陷入一片寂靜,似乎剛剛那般嘰喳吵鬧是不真實之事。
晝朔垂眸,纖長睫毛如黑羽般,在眼底投出一片陰影。
是個聰慧有天賦的孩子,短短一百年便可築基,任其出門歷練也算好事,只是……
一百年原過得這般快嗎?
剛走不久,晝朔修煉時便聚不了心神了,試了幾次後,索性也不修煉了,從自已乾坤袋找了數件奇珍異寶,緩緩起身走出修煉室。
“師尊好!”
剛出修煉室便碰到了一隊弟子,對著他俯首作揖。
晝朔微微點頭:“可見到澈兒?”
“回師尊,弟子見小師弟揹著包裹,問其,說要下山歷練。”
其中一人回覆,另一人應和。
“弟子也見到小師弟去往下山那條路了,算算時間,現在可能已經到山底了。”
晝朔頓了下,平淡點頭算是知情,又轉身進了修煉室。
“師尊不將小師弟抓回來嗎?”有人詫異。
“聽聞小師弟已築基,或許此次下山便是師尊應允的吧。”
……
晝朔靜靜坐在打坐石上,將剛剛找出的奇珍異寶又收回乾坤袋中。
巖壁水珠滴落,墜於面前平靜的湖面,淅瀝聲響,又蕩起陣陣漣漪。
那抹白衣卻毫無反應,依舊一動不動。
*
晝朔沒想到自已會在這樣的情形下再次看到自已這個小徒兒。
被金光照亮的幽暗洞穴,他一貫縱容的小徒兒正顫抖著雙股氣若游絲躺在正中間的玉床上,身下,是數不勝數的珍寶黃金。
晝朔一時之間不敢上前,原是收到了安澈的求救召喚,沒曾想,竟會看到這副情景。
“師……師尊……”
嘶啞的聲音像是昭示著什麼。
他的徒兒,哭了。
“救、救……我……”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從心頭湧出,晝朔只覺得自已此時想毀了所能觸及到的一切,他喉結微動,忙上前將安澈抱起,輕點額間。
懷中的漂亮少年變成了只怏怏的紅狐,紅狐再也沒了往日調皮活潑的模樣,只把頭往那懷中鑽,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不怕。”
晝朔下意識出聲,輕柔地撫摸著。
怕安澈再回想傷心事,他不敢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牽扯之人卻自動出現在他的面前。
面前的男人身著黑袍,面容俊美,又無端透出絲妖氣邪性。
“放開澈澈,本王或許考慮留你全屍。”
那人眼中全是氣憤惱怒,不自覺便亮出利爪。
晝朔淡淡看著他,待他亮出利爪後才冷冷出聲:“離澤,你父親見本尊也須禮讓三分。”
“管你是什麼狗屎尊,就沒人能從本王這裡帶走澈澈!”
離澤率先發動攻擊,晝朔抬手阻擋,眸中竟閃現了一絲殺意。
修無情道之人禁嗔痴,他犯了從未犯過的大忌。
此刻,卻不想壓制了。
殺了他吧,殺了他而且啊,這沒什麼的。
聚起的靈氣越來越多,安澈眼睜睜看著自家師尊眸中紅光越發明顯,意識到不對時那狠厲的靈力已直直襲向離澤。
強大的衝擊,硝煙消散,離澤顯了原形,碩大的金龍盤旋,唇角淌出血漬。
晝朔面容不變,眼中紅光更甚,手下似有聚起靈力。
“師尊!”
安澈哪裡還顧得上裝可憐,連忙呼喚:
“就這樣,就這樣吧!他也沒佔很大便宜的!放……放,放過他吧!”
安澈有些卡頓,說到“放過他”時晝朔的表情實在太過陌生,讓他不禁心生忌懼。
但看到面前受了重傷的金龍,安澈嚥了下口水,還是硬著頭皮開口:
“師尊,您教導過的!您說,我們忌殺忌怒的!”
總歸是他先招惹這條金龍的,更何況狐族和龍族的關係一向融洽,不能因此讓兩族結了樑子。
安澈是這樣想的,晝朔卻緊握了拳頭,許久後,才悠悠吐出一字——
“好。”
晝朔沒想到,此次禍事不止一次,在之後的日子裡,他這個素來隨心的徒兒招惹了無數修士大能,只有到玩脫時才會可憐兮兮找上他。
他總想著再有下次就不管他了,可當下一次真的來了,第一反應卻只是庇護。
他曾嚴肅告誡過:“澈兒,修無情道之人不宜沉溺男女私情。”
“不是男女。”那不成器的徒兒眨著無辜的眼睛,沒心沒肺笑道:“再說啦,我的修為也沒倒退嘛。”
是這樣的,即便與那些人牽扯不斷,安澈的修為也在節節晉升。
這便說明,他從未動過心。
卜卦仙者說這是他自已的造化,是他的道。
晝朔第一次質疑卜卦仙者,他從未聽過有這樣的道。
倘若他偏要澈兒不走這條道呢?
“不可,與天逆行,身消是小,魂破則大。”卜卦仙者鄭重看向他。
晝朔不言語了。
從此,便不再勸誡管束。
個人有個道,他人不可干預。
剛修行時便明白的道理,怎地現在卻糊塗了呢?
說不清道不明啊。
晝朔不明白自已是怎麼了,只覺得不想他的徒兒再沾惹半分外人。
若可以,他只願澈兒日日在這雪山上。
哪怕頑劣,哪怕驕縱。
他願。
怎麼可能啊?
那般自由的性子,怎甘願留在這苦寒雪地。
*
晝朔閉關了。
他要捋捋那般心意從何而起,想明白為何如此,要清楚那酸澀的感覺名為何。
閉關前,擔憂安澈再惹事端,索性將自已的乾坤袋交與他。
近千年積累的天材地寶,能護他不受脅迫。
安澈收到時受寵若驚,只以為自家師尊要應對最後那道雷劫,感動地熱淚盈眶:
“師尊,您飛昇之前還這般記掛著弟子,弟子定好好修煉,追隨您去那仙界!等到了仙界,我們還是一對好師徒!”
安澈信口開河,晝朔卻心中一動。
若是去了仙界,或許便沒了那煩人的外人。
他嘴角牽扯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像是平常那般揉了揉安澈的腦袋,極輕:
“好。”
不曾想,此一眼便是最後一眼。
囚禁在後山的妖獸不知何時竟蓄滿了妖力,全力一擊四處逃竄。
往日安定的世道霎時亂了。
烏雲如墨,壓抑著,黑影呼嘯而過,妖獸的嚎叫聲此起彼伏。
無數人類在亂石與荊棘間穿梭,尖銳的嘶吼和低沉的咆哮一聲聲衝擊著人類最後的防線,即便躲過一劫,也無法抵擋那股從四面八方湧來的混亂與恐懼。
火光沖天,濃煙滾滾。
房屋被摧毀,財物被掠奪,孩童的哭泣聲在夜空中迴盪,尖叫聲與哭喊聲交織在一起,人間煉獄。
無錯書吧所有修士自發組織起來,誓要守護自已的家園,青鳴山的諸位首當其衝。
安澈本以為自已一貫心冷,能冷眼相看,可當看到那膽小的朗淞毫不退縮衝到前線,孱弱的身軀被巨大要是硬生生撕碎,血肉漫天時,似乎有什麼變了。
鼻尖是濃郁的血腥味,耳旁卻不合時宜響起了那道清冷的嗓音——
“大道無情亦有情。”
雷聲轟鳴,閃電劃破天際,彷彿是天公也在為這世道的不公而憤怒。
安澈沒有那麼偉大,只是覺得這樣祥和美好的世界不該如此。
索性他心冷,對這世間似乎沒什麼貪戀。
思及,緩緩看向自已指尖放出的火苗。
出生時,卜卦仙者親自蒞臨,預言他將救民於水火之中,天生神火可擊退一切邪物。
安澈望天,忽地一笑。
好吧,看來這老神棍還真不是胡謅的。
那便,還給這世間歡喜無憂吧。
那晚,人們只看到了空中降下無數火球,燒得那妖獸煙消雲散,燒得那天地廓然清明。
火光中,似有一位少年,隱隱約約,看不真實。
不過須臾,身影便倏地消散,化作點點火光,全然撒向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