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這樣並無不妥。

當自已深深地陷入在那黏膩不堪，且瀰漫著刺鼻鮮血味的無盡暗夜之中時，彷彿整個世界都被黑暗與血腥所籠罩，令人幾近窒息。

而此時，只要能夠去她身邊悄悄地轉轉，哪怕只是遠遠地看上一眼，內心便會莫名地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適感，彷彿所有的壓抑與陰霾都在那一瞬間消散無蹤。

就像再冷血的動物，即便其天性冷酷無情，對周遭的一切都顯得漠不關心，但也需要些許陽光的撫慰。

就像那幽深的暗夜中悄然盛放的花，周圍是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與寂靜。即使它們孤獨地綻放著，無人欣賞，無人問津，也會需要最基本的溫度和養分。

世間沒有任何生命能夠拒絕光和溫暖， 沒有。

倘若有朝一日她嫁人生子，組建了自已的家庭，自已想來也是能夠偶爾前來悄悄看上一眼的。

哪怕在未來的某一天，她忽然消失在自已的視線之中，再也尋覓不到她的蹤跡，那再另外去尋找一些歡脫活潑的小孩子當作寵物般遠遠地觀看，想來也無不可。

畢竟，只要身處在正常的人世間，充滿溫暖與美好的人和事總是繁多的。

無論是街頭巷尾孩童們天真無邪的嬉戲打鬧，還是尋常百姓家中親人間的溫馨關懷，又或是陌生人間不經意間傳遞的善意，都如同點點繁星，散落在生活的各個角落。

雖然這是他在遇到她之後才發現的，不過也不算晚。

直到蘇丞相被斬的訊息，在他的心頭猛然炸響。

那時候，為了一個重要的任務，他身處別國一個極為遙遠的地方。

待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回來時，往昔那輝煌無比的相國府已然被破壞得一塌糊塗。

曾經歡快明亮、精緻典雅的小花園，此刻也是一片狼藉，殘花敗柳散落一地，亭臺樓閣破敗不堪。

聽聞女眷在被髮配之前都會被安置在教坊司，他匆忙趕去，卻未能尋到她的身影。

又聽聞蘇相國的女兒被送往了別的城，他立刻四處探尋。

然而，每一次滿懷希望地追尋，最終都化為深深的失望。

哪裡也沒有她的蹤跡，哪裡都沒有。

後來，他選擇悄悄跟蹤陸青。

終於，在離都城很遠的一個偏僻小客棧裡，他看到了她。

陸青正緊緊抱著她的屍首，悲痛欲絕地痛哭著。

她的身體看上去似乎被火燒過，頭部以上被陸青緊緊抱著，但能依稀看出被灼燒過的痕跡。

不過，那身衣物他卻是認識的，是她向來喜愛的那套鵝黃色的衣裳。

那質地柔柔軟軟的，曾經就像天邊輕輕飄動的雲朵般美麗動人。然而此刻，卻被火灼得四處發黑，全然沒了往日的光彩。

陸青和她乃是從小一起長大，彼此知根知底，熟悉到了骨子裡。

即便臉部如今已變得模糊難辨，陸青也應當不會認錯。

如此看來，她確是死了。再無任何轉圜的餘地，徹徹底底地死了。

是夜，他孤身坐在都城外一棵高大的樹上，抬頭望著那輪高懸的月亮，手中不停地擦拭著劍。

月光灑在他身上，映出一片清冷。

無事，大不了再找一個活潑的女孩子看著、再尋一個好人做朋友、或者放下殺人的活計，去山野間散散心…

反正這世間陽光滿地，總能找到替代品。

但在此之前，他要殺一個人，那個人必須死。

他從陸青那偷聽到，相國府的二公子林燁，在起火前後曾經出入那小客棧。

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一定跟他脫不了干係，這是冷夜的直覺。

很好，殺掉林燁。

他必須死。

華麗的馬車在落日餘暉的映照下，從林間官道緩緩出現。

車身鑲嵌著璀璨的寶石，雕刻著精美的花紋。

馬車周圍簇擁著眾多護衛，他們個個身著精良的鎧甲，手持鋒利的兵器。

車廂中傳來女子的輕吟聲，又夾雜著男子的調笑聲，充滿了輕佻與放縱。

馬車外的護衛們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他們面無表情地前行，對車內的聲響充耳不聞。

突然，一把輕薄的匕首從路旁的樹叢中激射而出，如一道閃電般迅猛，瞬間沒入車廂內。

內裡傳來一聲短促的尖叫，只見一個麵皮白淨的男人掀開車簾。

“是誰！”

他懷裡抱著一個半裸的女子，那女子面容姣好，卻此時已經因為脖子精準地中了匕首而斷氣。

她的雙眼還驚恐地睜著，彷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仍充滿了難以置信。

準備的還是太倉促了。

冷夜微微皺眉。可形勢比人強，已經沒有時間做萬全的準備。

殺手的優勢在於暗夜的掩護、行動的迅速以及出手的一擊斃命。

按照常理，第一擊若不成就該果斷退走，以保自身周全。

可那鵝黃衣衫上的焦黑，似乎已經燃在了他心上，這火越來越大，熊熊燃燒，無法遏制。

必須要釋放出去，燒死一個人。

將其挫骨揚灰。

他不再猶豫，立刻從樹林中如鬼魅般躍向馬車，身姿矯健，帶起一陣風聲。而後從車頂一個翻身而下，穩穩地落入車廂之中。

然而，車廂內不僅有驚慌失措、臉色慘白的林燁。

還有個目光沉穩的中年男子早已嚴陣以待。

就在冷夜雷霆萬鈞地發動攻擊之時，那中年男子反應極為迅速，瞬間抽劍，以千鈞之力擋住了冷夜這必殺的一擊。

“鐺！”金鳴交戈之聲響徹車廂，迸發出一串耀眼的火花。

巨大的衝擊力使得冷夜身形不穩，被硬生生擊退出車廂。

而此刻的他，瞬間便面臨更多人的圍攻。

夜色深重，如墨般濃稠，幾乎要將整個世界吞噬。冷夜渾身浴血，步伐踉蹌地奔走在幽暗陰森的林間。

他失敗了。

雖說他拼盡了全力，在那場血腥的廝殺中斬殺了大部分的護衛，可那中年男子卻似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

在這都城之內，眾多高官為求自保與權勢，會聘請江湖高手充作門客遊俠。

但任誰也未曾料到，一位看似放浪形骸的公子身旁，竟也隱匿著這等高手。

深夜的密林裡，驟然傳來野獸般的怒吼。

不過無事，無事，只是多花了五年，這把火終於燒死了那個人。

況且這場落上帷幕的暗殺，還讓他又遇見了……

冷夜回過神，看著星彩緊緊皺起的眉眼。

又夢魘了嗎？

他再次用手掌覆上她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