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小盒子把他裝了起來。
洛豳風左顧右盼,發現自己回到了李懷師的那輛麵包車裡。
“骨獒,你以後能不能別帶著我胡亂穿越了,就待在這個世界裡好好的,還有一堆事情沒處理呢。”
他對著空氣說話,也不知道骨獒能不能聽到。
但毋容置疑的是,那天是骨獒救走了他,麵包車開到半路應該出了事,骨獒帶著他去了另一個世界,有種平行宇宙的感覺。
洛豳風開啟車門,一陣輕盈的煙雨刮到了他的面頰上,外面是青色天穹,斷斷續續的鳥雀輕語漸行漸遠,各自尋覓橋洞屋簷避雨。
青石板鋪的街道上隨意穿插著幾條巷弄,幾人挑擔,幾人搭棚擺攤,幾人撐著油紙傘行於河畔。
一種從未有過的南國溫婉襲入了他的眼簾。
這是,懷師姐的車沒錯,怎麼會到了這個地方。
洛豳風下了車,環顧了一下週邊環境,他覺得又是在做夢,此刻彷彿置身於畫中。
“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
豳風攔住了一個挑擔的腳伕尋求著答案。
“哈哈哈,小夥子剛來的呀!這裡,是漓南地區,漁江市,可是個人間仙境呀!”腳伕愉快地說道,滿臉得意。
漓南,原來早已出了海中地區,距離臨洋市已不知是千里還是萬里。
同一個大陸,竟然是千差萬別的景象。
“那,這片地方是什麼等級?”豳風又問。
“D區呀,盛產美食的地方,瞧!那不是我們的副統領嘛,正坐那兒吃蒸魚呢!”腳伕指著不遠處的路邊小桌。
豳風望去,滿臉的不可思議,只見一個年輕的官員正坐在小板凳上吃著魚,與身邊的碼頭腳伕說說笑笑,打成一片。
他身上的服飾是副統領服沒錯,洛豳風使勁搖了搖頭,他以為是幻境,漓南地區的副統領竟然會與D區賤民坐在一起吃路邊攤!
骨獒到底有沒有帶自己回到那個現實世界,這還是他們生存的那塊陸地嗎?
生於海中地區臨洋市,被世界的規則釘死於蠻荒之中的靈魂開始動搖,他從未想過遠方的D區與臨洋市的D區是雲泥之異。
“小娃娃,去買碗粥嚐嚐,就那個攤,地道!”腳伕說罷竟然取出一枚鋼鏰塞到了洛豳風的口袋裡,然後扭頭唱著歌走了。
雨始終沒有下大,只是輕輕地隨風飄灑,少年坐在攤販支起的雨棚之下,聽著煮粥的聲音。
如古時應天府的秦淮河畔,水榭亭臺,牌坊畫樓,剎那如入丹青遊。
“好嘍!小夥子小心燙啊。”攤主端著粥腳步輕快地放在了桌上。
洛豳風望著面前熱氣騰騰的人間煙火,蓮子桂圓,薏米山藥,最上面還撒著一層白果碎瓣。
他拿起勺子,久久沒有下口,只是凝視著盛粥的青瓷碗。
每個地方都會有噴薄欲出的惡,殺戮與霸凌充斥在各個世界的各個角落。
不知道哪一個瞬間,豳風哭了,他怕這個碗裡有毒,怕有怪物隱於其中撲面而來,他更怕,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只能感受到其中的甜。
他迅速捏緊了勺子,舀了一大口,閉眼塞進了嘴裡。
清香甜糯匯聚舌尖,只是一碗粥。
他的眼淚止不住的翻湧,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吃了個精光。
攤主被他這一幕吸引了目光,“這孩有啥糟心事啊,別急,慢點吃。”說罷,他又盛了一碗放於洛豳風面前,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給錢了。
如果是夢或者是幻境,他的心裡還能好受一點,但這裡不是什麼平行宇宙,也不是什麼人的腦中世界,就是那個真實無比的規則世界,相距吃人的故土遙遠而已。
每一寸流水都好像飽含著柔情,怕衝皺了零落的芬芳。
生於臨洋長於臨洋的他,以為他所經歷的就是全部的人間。
再一碗粥的時間,旁邊小攤上的年輕副統領已經吃完了魚,他起身看了看天,想直接離開,又回頭望著桌子上的一個好像裝著公文的包裹,猶豫片刻還是買了一把油紙傘,同路上行人一起消失在了河畔漸起的煙波之中。
洛豳風起身,向著煮粥大叔鞠了一個躬,然後走到了街上,他走得很慢,怕錯踩了漓南的每一絲細膩。
他也想買一把油紙傘,可他身上只有夠買一根烤腸的錢,後來,賣傘的老爺爺說,這些錢夠了。
洛豳風撐著油紙傘,看著路旁黛瓦青磚的小巷,走了進去,高一語文書上的戴望舒他以為只是根本不存在於世的仙境雨巷。
抒懷過後,亦有些許憎恨,他為什麼沒有出生在這個地方,而是在那個人命如草芥的地方偷生了二十年。
海中地區的副統領會坐在路邊跟大家一起吃魚嗎?不可能。他會殺人,殺好多好多的人。
D區人一輩子可能連副市長都見不到,談何副統領。
骨獒也許不是盲目的愚蠢,而是故意的,拯救了一下他這個井底之蛙。
原來再如黑漆皮燈籠的世界,也有永珍昇平的一隅。
巷子不長,他很快走到了頭。
另一邊的出口,好像是居民樓,雕樑畫棟排列於水面之上,四水歸堂的房屋兩側還穿插著載人的行舟。
如詩水鄉里,少年行客的信念發生了動搖,他好想,永遠在這個地方生活下去。
他已經沒有親人了,孑然一身卻尋得世外桃源不應該可喜可賀嗎?何必再去對抗萬里之外的血腥規則。
洛豳風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自私,但他今天見識到了此生未敢憧憬過的願景,世界觀被全面洗革了。
“骨獒,你出來,你告訴我,這個世界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在雨巷裡喊道,自然是沒有回應。
他很氣憤,又很迷茫,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還未發洩,卻突然被一些回憶畫面所替代。
是一個許久未見的故人。
不知道多久之前的事了,可能還不到七歲吧,那時候爸爸媽媽還在,總有一個小女孩來自家院子裡玩耍。
他對她說過一些話。
“我看到馬路對面擺攤的大叔不見了,咱們去悄悄拿兩個果子吧!”
……
“天涼了,吃這個容易肚子疼,給我給我!”
……
“作業寫完了嗎?你寫的那麼好,要不要幫我也,嘿嘿嘿。”
……
“小雅,你怎麼動不動就不理我了啊?”
回憶中的那個小女孩,有時候聽他說話總是板著臉瞪著他,不言不語。
現在想來,次次被冷落都好像是因為自己說了很自私的話。
像此刻懷揣著自私呼喚著骨獒一樣,自私的人總是得不到回應。
雨突然下大了,在油紙傘上噼啪作響,少年的思緒沒有被打斷。
他好像一直都很自私,兩個月前的半夜狗叫出現時也一樣,他不敢自己面對,想找人庇佑自己,替自己分擔。
高一奶奶去世之後,是那個叫小雅的女孩最後一次來他們家。
她安慰他,他閉門不出,留她跟一堆廢墟和血一起在院子裡,這次,終於輪到她沒得到回應。
後來聽人說,她讀高中好像去了別的市,大學又回到了臨洋來唸,但他也沒在意,近五年來也沒再聯絡。
小雅看見了現在的他,應當比孩提時代,更加失望吧。
雨變得越來越大,巷弄裡一陣穿堂風吹過,刮翻了油紙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