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城。
急促的馬蹄聲,劃破了深夜天街的寂靜。
“報!報!報!八百里急報!”
伴隨著嗒嗒馬蹄聲,一道帶著風沙的驚吼,傳到午門。
城門應聲而開,一路風塵的斥候,趴在馬背上,急馳而過……老朱難得最近不加班,此刻忽從夢中驚坐起。
“掌燈!”
甩下一句話,老朱鞋子都來不及穿,抓起外套就往奉天殿外奔去。
斥候知道大都督朱雄英不在應天,沒往上善殿,直接到奉天殿前,就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也顧不上傷勢,連滾帶爬上階梯,踏過殿門,就昏了過去,嘴唇乾裂,手上仍舉著帶血跡的急報。
安頓了斥候,片刻之後。
老朱一臉鐵青,看了三遍急報,才遞給幾乎同時到來的阿標。
阿標掃過兩遍,和老朱確認了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一個人——朱雄英!“召雄英,回應天議兵!”
老朱聲沉如雷。
阿標將急報都要捏穿了,這是一道寧王朱權發來的急報。
北元雖滅,而韃靼,還是那個強絕大草原的韃靼,來去如風。
因為朵顏三衛有了歸順的意願,韃靼五千鐵騎,斬殺了遼西守將,擄掠百姓數百人,北上為奴。
廣寧衛追之不及。
而且近來韃靼連日騷擾,大明兵馬,死者五千!又有近兩千百姓,被韃靼帶進了大草原!剛剛開闢的遼西走廊,完全在他們的威脅之下!阿標望著殿外颳起的獵獵北風,神色凝重。
韃靼這麼糾纏不休,拖垮的恐怕是大明!韃靼拍拍腦門就來,腳底抹油就走。
他們侵略如火,殺完就走,以戰養戰的風格,拉扯之下,大明再多百姓,都被他們拖垮。
老朱和阿標都明白,剛剛打通的遼西走廊,已成大明四大商路之一,也是鳳陽新政關鍵所在。
冒出個賊王韃靼,傷害性不下於倭寇,鳳陽新政危矣。
“雄英此刻或許焦頭爛額,恐怕離不開鳳陽,不如先召藍玉和馮勝議兵?”
阿標的提議,老朱點點頭,又搖了搖。
“藍玉能打,議兵可以,但是出兵還得燕王或雄英.”
“同樣功蓋天下,藍玉的兵,咱使喚不動了!”
“而雄英的兵將,就像咱自家的孩子.”
“咱不信,雄英小子有焦頭爛額的時候,明天召他!”
老朱的想法,大明闊了,戰力提升了,現在的問題只剩下一個——邊疆之戰,誰來一錘定音?北伐打了這麼多年,老朱打過最大的仗,派徐達親率十五萬精銳,分成三路進攻。
結果精銳折損大半,只有馮勝贏了一仗。
老朱不得不休整了十五年,才派藍玉北伐。
在捕魚兒海之戰,藍玉贏得酣暢淋漓。
去年,奪寶、滅北元之戰,朱雄英贏得兵不血刃。
這三人,馮勝和藍玉是老將,大臣們沒什麼說的。
朱雄英當時還是道士,老朱和阿標力排眾議,堅持對他委以重任。
那時免不了罵聲一片,但沒關係,朱雄英指點眾將的光芒,亮瞎了眾人的眼。
他數戰不墨守任何兵法,派馮勝輕騎突入,直搗北元燕然山王庭,斬首三千,終結了北元,全師而還。
滅北吳王和北元朝廷各十萬鐵騎,更是各種力量運用得出神入化,不費自己的一兵一卒!老朱仍記得,回到應天,他長髮飛揚,龍睛電閃,西北望,躊躇滿志!那一刻,老朱就知道,大明有他,哪怕天狼星是大明之敵,他也能射落!別說北元,就連遠在西域之外的摩教,都不敢置信,十五年不敢北望的大明,就這樣一雪前恥!甚至老朱也一時恍惚,徐達、藍玉等未竟之功,朱雄英以一次毀天滅地的大勝,終結了北元!蒙元的鐵蹄,果然不是所向無敵的!早朝。
老朱沒有提遼西,直到早朝散後,才留下藍玉和馮勝。
兩人看罷急報,同時拍案而起。
“錘子韃靼,藍玉懇請出徵,直搗他們大本營!”
“陛下,馮勝只需一個機會,就能將韃靼按在地上摩擦!”
老朱不置可否,沉冷開口。
“大明錢糧足夠,你們能否踏平韃靼,讓大草原變成大明的牧場!”
沉默。
良久之後,馮勝和藍玉先後拱手回應。
“陛下,馮勝能讓韃靼無力犯大明,不敢說能把他們趕盡殺絕.”
“陛下,藍玉能贏韃靼,不敢說能踏平.”
韃靼的鐵騎,強絕東北亞,這絲毫不誇張。
不只是大明,甚至瓦剌都被韃靼壓過一頭。
韃靼繼承北元衣缽,控弦之士不下十萬,來去如風。
在茫茫草原之中,直搗黃龍易,趕盡殺絕難。
即使強如藍玉,也不敢說能把握住對方主力所在。
退一步來說,即便找到,打殘韃靼,至少需要三路兵馬。
一路圍追,一路狙擊,一路直搗大本營。
如此,才能吃掉韃靼的有生力量,燒掉他們的糧草,讓他們徹底喪失抗衡大明的力量。
“懂了,你們意思是,大明的騎兵,都是廢物.”
“硬剛韃靼鐵騎,勝算不大,需發揮步兵的優勢,對吧?”
馮勝連忙跪下。
“陛下,臣不敢這麼說,大明龍騎五百人,人數對等的前提,天下無敵.”
“可草原是韃靼主場,三十甚至四十倍的騎兵,佔不到優勢.”
藍玉也很無奈。
“藍玉也不是這個意思,只覺得騎兵硬剛,要麼被韃靼放風箏;要麼拼騎射,韃靼的騎射,老師是鐵木真!”
老朱擺了擺手,不聽他分析,而是要方法。
現在別說給他們訓練精騎的時間,就連步兵的進軍時間,都嫌太慢。
藍玉和馮勝神情都有點古怪。
老朱眉宇皺了皺。
“韃靼來去如風,咱不能比他們快的話,大明的百姓,都變成他們的奴隸了!”
“現在韃靼不在乎搶掠財富了,他們抓人!”
“兩次犯邊,掠走三千百姓,三千家庭,因此支離破碎!”
“再由他們這麼玩,咱都要給韃靼當孫子了!”
馮勝有點吞吐。
“如果虞王殿下的親兵——特戰隊和陸戰隊,不出海,先平草原的話,步兵也快!”
“微臣帶過兩百那支軍隊,速度不下於騎兵!”
說到底還是覺得大明的軍隊,除了朱雄英的,都成了廢柴,阿標搖了搖頭。
“雄英新政已經展開,現在處處用人,他連中都留守司都抽不出來.”
“如果暫停新政,抽調人馬對付韃靼,不現實!”
“現在商人和百姓的銀子,都壓在了新政上,暫停,傷不起.”
正說著,奉天殿忽然如亮起兩道閃電,四人循望過去,朱雄英雙眼電閃雷鳴,出現在殿前。
胯下玉龍天馬,肩頭海東青空天!昨夜在鳳陽,朱雄英夜觀天象,看到了摩教逆天的氣息在東北邊湧起。
卜了一卦,算出了遼西生靈塗炭,百姓被迫離鄉北上。
不難猜測,摩教和韃靼勾搭在了一起。
否則,有寧、燕兩大藩王戍邊,韃靼搶百萬金銀容易,要俘掠數千百姓,絕無可能!於是,騎著玉龍天馬,帶著空天,人馬合一,兩個時辰內,趕了四百里路回應天。
朱雄英出現在殿外,老朱雙眼感應般,激出了兩道電光。
整座宮殿,頓時亮了起來,掃過藍玉和馮勝之後,鏗鏘開口。
“雄英這小子,就是有仇必報!”
“他可不會像你們,什麼打弱對方,打贏對方,他只會打死對手!”
“咱就喜歡這小子的血性,作為舅舅,藍玉你可別給我帶偏了你外甥!”
老朱言罷,藍玉尷尬了。
心想,陛下誤會了,不是臣不想殺死敵人,而是草原的敵人,太滑溜了!“陛下,臣也覺得雄英大侄子這樣,沒什麼不好.”
老朱聽罷,忽然笑了起來,還在殿外、朱雄英肩上的空天,都看怪物一樣盯著老朱。
阿標心想,雄英在鳳陽展開拳腳之後,父皇笑得比任何時候都多!老朱最近在想,如果不當皇上,咱能成為怎樣的人?和雄英小子一樣,胸中有天地,足下行萬里,眼底無一人?又或者,能橫刀立馬,不是驅除韃靼,而是當將他們連根拔起的大英雄?“皇爺爺,殺我將士,俘我百姓,犯我大明,此恨不雪,不是男人!”
朱雄英踏進了大殿,聲震殿宇。
馮勝胸膛的柴,再次熊熊燃燒。
“末將願再當大都督先鋒!”
老朱不置可否,阿標最為淡定開口。
“韃靼以速度和神出鬼沒見長,軍隊少了,沒有優勢;大軍一出,對方遠揚,這仗怎麼打?”
朱雄英微微一笑。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怎樣?”
“我們學鐵木真的打法,但不是學騎射,而是學來去如風.”
“而且,還要比他們更快、更神出鬼沒.”
“一旦兩軍正面相遇,騎射、火銃、甚至步槍,都缺乏了震懾的威力.”
“只有找到韃靼大本營部落,騎射或火銃隊從天而降殺出,才能一下子讓對方兵敗如山!”
老朱聽得兩眼發光,在座都是知兵的,知道真能做到朱雄英所說的,贏韃靼跟玩似的。
那麼,問題來了。
“那是在對方地盤,還四面不是草原就是瀚海沙漠,怎樣才能找到、並殺到對方大本營?”
藍玉提出了眾人的疑問。
朱雄英瀟灑聳了聳肩。
“我做了三手安排.”
“一,將士乘海船抵達渤海,再溯遼河而上到遼東.”
“二,交易來的萬匹良駒,此刻在遼東的瀋陽,養精蓄銳等著大明將士.”
“三,遼河以西,有兩條連綿的大山脈,只有中間有一道狹窄的走廊,可以潛行到草原.”
“這就是我派亦失哈,先乘船到大東北,再兵分兩路回來的原因.”
老朱四人聽罷,頓時覺得看起來不可能的事,朱雄英提前安排下,變得如此輕而易舉!“至於找韃靼的大本營,孫兒也有兩個以上的方法.”
“一,朵顏三衛會知道.”
“搖擺不定的朵顏三衛,利益驅使和性命攸關下,孫兒有九成把握收服他們.”
“二,蒙古人會帶路.”
“找到韃靼主力大本營之前,打幾場勝仗,完全控制了遼西,大把蒙人知道韃靼大本營.”
朵顏三衛有顧傾傾斡旋,他們也成了韃靼眼中釘,再加上和大明經商,獲得了大量利益。
有這些基礎在,朵顏三衛不歸順大明,就是腦子進水了。
“還有一個問題,如何奪下遼西,控制遼西走廊?”
阿標說著,眾人目光再次齊聚朱雄英。
後者從容一笑。
“沒親臨戰場,沒見到對方,戰法是什麼,孫兒自己都不知道.”
“但孫兒知道,我必勝,遼西必然拿下,韃靼必敗!”
“這是百戰之後,刻進了骨髓的自信!”
老朱聽罷,長身而起。
“最後一個問題,哪支軍隊出征?”
朱雄英仍是好整以暇開口。
“韃靼,作為孫兒的對手,他們不夠格!”
“孫兒只是拿他們當陪練,派出的是新招募的八千府衛.”
眾人聽罷,卻是驚呆了!拿新兵蛋子,打身經百戰的韃靼?而且還要比對方更來去如風?即便朱雄英過往的戰績再輝煌,連藍玉和馮勝都覺得。
朱雄英膨脹了。
力排眾議的仍然是老朱。
“好,咱讓你擇日出徵,將士隨你選點.”
朱雄英搖了搖頭,兵都練,將當然也鍛鍊.”
“所以,段仁已經整裝待發,孫兒再帶個亦失哈,足矣.”
老朱長長出了一口濁氣,遙望著東北方向,心中在想,剩下的事情,交給你小子了!爺爺押上整個大明,賭你贏!商量完畢,給段仁下了出征的命令之後,朱雄英坐上了三十六匹龍象馬動力的鐵馬金車。
目標,三千里外的遼東核心——瀋陽中衛。
十天後。
朱雄英比率軍水路而來的段仁,先到了瀋陽中衛。
大興安嶺和長白山脈之間的風猛烈,朱雄英望著如巨龍的兩山,長風撞入胸懷間,他感覺吹燃了一團火。
朱雄英笑了,心中忽然蹦出一個念頭,山海草原,終將是大明的地盤,老子是這裡最大的王。
朱雄英笑了。
亦失哈看著朱雄英,實在納悶。
“虞王殿下,看前方,怎麼笑得出來?朱雄英的目光,從如龍的山脈收回,投到前方城牆,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