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宮有此一劫,可以說是命定之中必然會來,也可以說是有人暗中謀劃,設計良久才有的這樣一子。
至少在夏臨風看來,任何事在發生之前必然會有所徵兆,而這些徵兆往往就藏在了各式各樣的小事之中。
陸公公將夏臨風請到房中,恭恭敬敬地為他斟上一杯熱茶。
長嘆氣道:“王爺,不是我不想替您做這回事。
只是如今上頭有令,我一人哪裡做得了主?”
夏臨風端著茶盞卻並不往嘴邊送,只是聽了這話之後沉下目光:“照你這麼說,你來這做的事都是京城吩咐的?”
“咱家做什麼事不是京城吩咐?”
陸公公笑容諂媚,“王爺,您瞧這朝廷上下哪兒不花錢?可你看看,就是因為這些個江湖宵小,咱們這稅收一時間少了多少。
皇上的避暑山莊造了三五年還沒造好呢,可丹霞宮那可是碧瓦飛甍,她們配嗎?丹霞宮這些年來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咱們這事兒辦得不僅僅是為了朝廷,也是為了咱們這老百姓!哪裡能讓這蛀蟲就咬在咱大好河山上?”
“她們織布經商,靠的是自己一雙手慢慢才有今日富有,如何就是‘蛀蟲’?”
“那她們打砸搶燒的事兒也沒有少做。
王爺,我就不明白,您平白無故怎麼就替這群女土匪說上話了。
哦,我知道了……莫不是有人告訴您,她們乾的是殺富濟貧的活兒?”
陸公公打量著夏臨風的眉眼,知道自己這話沒有說錯,趕忙就道:“有人富自然就有人窮,這再怎麼殺來殺去都沒個準。
咱家是不知道誰該富,誰不該窮的,只知道一樣,這天底下沒有朝廷窮的道理.”
話既然都已經說到這了,夏臨風也全然明白,這場圍獵是早有預謀,早就等待這“豐收時刻”。
陸公公看趁著這機會趕忙又把自己給撇乾淨:“再者,我們也不是不想跟丹霞宮打好關係。
她們只要願意,該給錢給錢,該聽話聽話,我們又何必要動武呢?王爺,您既然在丹霞宮有朋友,自然應該勸勸她們啊。
這樣堅持到最後,不就是兩敗俱傷嗎?”
言畢他還不忘舉個例子來說說。
“江湖之中連武林盟都已經低頭了他們盟主就在這幫我們一塊對付丹霞宮呢.”
“武林盟也在這?”
“您可以見見他們那位龍盟主,見了您就知道,這江湖之中也不是隻有一類人.”
說罷,陸公公一抬手,示意下人,“去,請龍盟主過來.”
杜康站在夏臨風身後,看著情況,也壓低了聲好奇問:“您不會連武林盟的人都認識吧?”
“行走江湖也有那麼長的時間……多多少少也認識些人.”
“看不出來啊,王爺.”
兩人再一抬頭,下人已經領著人進來了。
那武林盟主一腳才進,正想開口,豈料一抬眼就看見了夏臨風。
那雙眼睛頓時瞪大了:“你……你這是……”陸公公有些驚詫:“哦,您二位認識?”
夏臨風眼皮都不帶抬一下,只是輕描淡寫說了兩個字:“舊識.”
“沒想到龍盟主與我們王爺還是舊識.”
陸公公說著話,便站起了身,他在宮裡頭呆了那麼久,自然是老奸巨猾,哪裡還會在這兒繼續觸人黴頭,笑眯眯地往外頭退,“那老奴就不多打攪了。
您二位敘舊.”
說罷便拉門離去。
龍盛站在桌邊,看看夏臨風,又看看夏臨風身後面板黝黑的帥大叔,一時間太多疑惑縈繞心頭:“你……你們……”他思忖了半晌才憋出一句。
“玉宮主知道嗎?”
夏臨風搖搖頭。
龍盛猶豫了,試探般問:“那她,該知道嗎?”
夏臨風只說:“至少現在,不該知道.”
龍盛從他一句話就感覺出來,眼前的男人與當初自己認識時已截然不同了。
庸大夫是溫文儒雅、內斂隨和的,但眼前這位王爺卻沉穩非常,帶著些許神秘也帶著些許危險。
前一類人,可以交心也可以利用,但是後一類人……就需小心警惕,一個不當心,也許就會被對方奪走性命。
龍盛是聰明人,更何況他還是現代來的穿越者。
這本書是他寫的,整個故事都與他息息相關。
即便眼下有太多異樣出現,他也始終相信,所有一切會順著自己所想發展,而他終究還是能“回家”的。
夏臨風沒有問別的,只有一句話:“我沒想到,你代表的武林盟是最先同意朝廷招安的.”
龍盛還以為他會問什麼,聽到這話,立即笑了:“你見過歷史上哪個跟朝廷作對的有好下場的?我這條命還得留著熬到大結局回家,怎麼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死了?”
“我還以為武林中人都有一根傲骨.”
“那是別的‘武林中人’,我又不是。
我要活,我要好好得、舒舒服服的活。
我充其量只是個‘玩家’而已。
“所以你根本不在乎別的?”
“我不是不在乎,有句話不就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嗎?對了!我也不是沒有為丹霞宮出過主意!她沒有聽啊.”
龍盛這人也精,既然知道眼前人的身份,當然要找準機會獻殷勤。
“我知道你操心什麼,你怕丹霞宮沒了,玉宮主也沒了.”
龍盛道,“可惜,她是勸不住的。
她的性子比你我所想得更倔強.”
夏臨風看著眼前這個人,有那麼一瞬,許多事忽然在他腦中慢慢連結了起來。
龍盛,曾經故事的主人公,整個故事所有的變數是從哪裡開始的呢?玉天凰被雷擊中那一刻開始的。
因為她受了傷,所以林鐺才會替她下山去尋大夫。
因為尋了大夫,所以夏臨風才會被牽扯進這一系列事情中。
而發生了那麼多,最終武林盟還是參與到這場討伐中來,而朝廷實際上也從很早之前就已經有過想清除異己之心。
也就是說,玉天凰的天命……看似是在武林盟男主角身上——實際上,是握在朝廷這邊?“我想再問你一個問題.”
夏臨風說罷話,給杜康遞了個眼神,對方十分識時務地離開房間。
眼下就只剩下夏臨風與龍盛了。
龍盛看見他支開其他人只留下自己,就知道他應該想問“劇情”了。
夏臨風說:“你在你的原文之中,到底有沒有提到任何與朝廷、皇族有關的內容?”
龍盛卻當即搖了搖頭:“我那就是一本講武俠的,全書最牛逼的就是武林高手。
朝廷?朝廷跟武林有什麼關係?本來就已經夠複雜的劇情,又何必要摻入這些?我靠著打打殺殺已經夠有噱頭了,不是嗎?”
“那到底原文之中丹霞宮遇襲,究竟是怎麼回事?”
龍盛撓了撓頭:“庸、不是,王爺,當初我寫丹霞宮遇襲,簡簡單單就是正邪不兩立。
這件事之前武林盟也再做,我先前不也替趙自來去攻打了不少幫派嗎?”
“就因為‘正邪不兩立’這五個字?”
“當然不是了!這不還是為了錢和資源?趙自來這個人我也不必多說,我想您應該也清楚,他靠著什麼發家致富?不還是一堆髒活兒?”
說到這,龍盛也難免會提一嘴趙盟主當初蹊蹺的死因,“他這人這般貪心,就算不死也活不了太久.”
“反正他現在已經死了,他的死因你也沒有細查,也是認定這件事不會對其他產生什麼影響嗎?”
龍盛嘟噥:“有影響沒影響的,反正他在和不在也會改變現在發生的一切就是了……”夏臨風這兒還想在問,門卻被杜康一把推開:“王爺!不好了!府衙提前對丹霞宮發起進攻了!”
“你說什麼?”
夏臨風當即拍桌飛身而出,陸公公著急忙慌地趕過來,連聲告饒道:“王爺!這事兒可跟我沒關係啊!我先前就已經說了,再等三日,給丹霞宮一個機會,可我哪兒知道駐軍會這麼快下手!我真不知道啊!”
夏臨風哪裡還顧得上處理這老宦官,他握緊了身側長劍,不等杜康追來,直接躍上了屋頂。
龍盛站在下方看他這輕功,難免感嘆:“深藏不漏啊……當初還能如此藏匿內息,這功夫到底是有多厲害?”
側過頭,就看陸公公送走了兩尊瘟神,擦了擦臉,換了一副氣定神閒的表情。
龍盛好奇:“陸大人,這駐軍已經攻上山去了,您不緊張嗎?”
陸公公朝龍盛“嘿嘿”一笑,攤開手問:“咱家有什麼好緊張?咱家是替上頭做事,上頭的事兒只要能做成,我就不緊張.”
說罷這話,他還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就沿長廊走了。
留下龍盛一人站在原地,遲疑片刻之後,還是從腰側拔出刀來。
柳霓裳這會兒穿戴好衣服匆匆趕來,見他蓄勢待發,便問:“盛哥,我們也要上山嗎?”
龍盛仰頭望著遠處漸漸亮起的火光:“這一場戲,有人謀籌多時,咱們不論如何,也得去看看到底演得怎麼樣.”
“可……”“你放心,這場戲不是咱們唱的,唱戲的人,早就在搭好的臺子裡站著了.”
龍盛說罷這話,臉上笑容也愈發微妙,“來的人也愈發的有意思,做的事也愈發的逗趣。
我倒是要看看,這一出究竟會演成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