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夜已深,天下山莊上閃過一道黑影。
龍盛落在屋頂,四處檢視過後,確定沒有被巡邏的人看見,才一個翻身落在自己的院子裡。
這一落地他腕上一疼才像是想起什麼,一拍腦袋:“要死,下山時候忘了問了,到底是誰把我的手腕給穿傷的!哎,全怪廣闥,給我這麼一攪合,全忘了!”
一開始想要下山也不僅僅是想解決一下這個敵對問題。
他吃飯的時候盯著自己的傷口實在是納悶。
當時情況又沒人在邊上嗑瓜子,玉天凰也不像是用暗器的——除非天下山莊出內賊。
仔細想想自己拜師以後行為高調,若是有人看他不爽,也不是沒有可能。
再者趙自來那個老東西也不是省油的燈。
難說,都難說。
“罷了,三日內,若還有再見的時候,這真兇再查也不遲.”
龍盛翻過院牆之後,小心翼翼踏入屋中,見這屋內四下無人,稍稍鬆了口氣。
他也懶得點燈,藉著屋外依稀月光,便想就此上床歇息。
誰料正想朝前走出一步,腳下莫名被什麼東西一絆。
“臥槽.”
他一個踉蹌朝前,慌忙間穩住了身形,立刻轉回身擺起姿態:“是誰!”
“……盛哥?”
這聲音委委屈屈,帶著幾分睡意,那溫柔勁兒一聽就是柳霓裳。
龍盛方才被嚇得夠嗆,聽見是他的好妹妹,鬆了口氣:“是你呀。
你怎麼坐在地上?”
他蹲下身,想將柳霓裳攙起,誰料對方直接撞進了他懷中,一把將他抱緊了。
說話語氣中還帶著幾分哭腔:“你去哪兒了,盛哥,我等了你好久.”
龍盛可不是庸弋那不解風情的木頭,軟香玉在懷怎可能不為所動?美女歸美女,男人好色是本能,想多看一眼很正常。
然而他到底是本文作者,柳霓裳再可愛在他眼裡都有一層“女兒”濾鏡在。
再加上他穿過來時,都已經二十好幾的年紀,如今又用龍盛的身份從三歲長到了二十三,這些年差不多是看著柳霓裳長大的。
雖說原作裡面早就已經設定柳霓裳是龍盛的官配,可他每每看著這個自己陪伴長大的“閨女”對自己這樣投懷送抱,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比如現在。
龍盛看著柳霓裳越貼越近,急忙將手一抬,拉開了距離,哄孩子似得開了口:“這不是跟你早就說了,有點事兒下山了嗎?你早點休息,等我做什麼呢?”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把她往門外推。
“可我就是想等你回來啊.”
柳霓裳肩膀一滑,便將龍盛的推搡躲了過去,再度靠近過來。
這一靠近龍盛忽然間聞到一股子酒味。
柳霓裳身上一貫有股淡香,平日裡不勝酒力,如何會有這酒勁?察覺到這一點,龍盛動了動鼻子疑惑道:“你怎麼今晚上還喝酒了?”
“我沒有喝很多,就……今日你師父見你走了,讓我陪了幾杯.”
龍盛一聽,護犢子的心便起來了:“那老東西找你喝什麼酒?”
“哎呀,哥哥你別生氣,那是你師父,既然他要我喝,我喝就是了!”
柳霓裳蹙著眉頭,有些膽怯地扯著龍盛的衣角,“你放心,我一定不會丟你的臉。
我能替你做的也不多……這事不算什麼,我沒覺得委屈!”
“你記著,你是個小姑娘,那老東西比你大了不只一輪。
你長得又美,千萬別聽他們,讓你喝酒就喝酒。
你要是喝醉了呢,怎麼辦?”
柳霓裳急忙道:“我若喝醉,這不是還有你嗎,哥哥.”
“那我要是不在了呢?”
“哥哥怎麼會不在?”
“就像今天這樣啊,我要是有事兒忙去了呢?”
“那哥哥守著我不就好了?”
原來這丫頭在這兒等著呢。
龍盛一時間被她一噎,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回過神來,只能是把她往外推:“你呀,遲早要嫁人的,哥護得了你一時,護不了你一世.”
柳霓裳平日裡看著溫婉文靜,這個時候不知道是喝了酒還是怎麼回事,明明都被推出去了,卻又迴轉身,一把拉住龍盛的手:“那就護我一世!我……我不想嫁給別人,盛哥。
我……我……”龍盛急忙趁她話沒說完堵回一句:“不想嫁人也行,哥哥養你一輩子!咱們女人不用結婚也能過得光芒萬丈,我們霓裳就是女王,要自信放光芒!”
柳霓裳被他這樣一說,瞬間也沒了脾氣,本來憋著股勁兒想將心裡話吐露出來,可惜眼前的男人卻在刻意逃避。
龍盛看出她無心在與自己說這些話,忙不迭地把她往院落另一頭送,將人推上臺階,送入房中,而後往裡輕輕一推:“妹妹早些歇息,哥哥也去睡了,晚安晚安,做個好夢!”
一連串話說得好不敷衍!柳霓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為自己關上門,聽著他吹著口哨回了房。
她只能坐在床邊跺腳,扭頭砸進被窩裡去。
男人,有時候吧,怕他來,有時候吧,怕他亂來——最重要的是,有時候還怕他不來!玉天凰現在面對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問題。
這庸大夫說去拿湯婆子就的的確確是去拿湯婆子。
說是睡覺,也就當真只是睡覺。
玉天凰躺在庸弋鋪好的小毯子上,身側放著庸大夫泡好的湯婆子,一扭頭就看見他在自己身旁睡得規規矩矩,沒有半點逾越的狀態。
玉宮主自然也是有她自己的脾氣,小聲嘟噥一句:“好,無視本宮?哼,我還不想看你呢.”
說著也就轉過了身,乾脆不搭理他了。
庸弋自然也聽見了她的話,他閉上眼,心裡倒是長出一口氣。
不然還真不知道這一個晚上該怎麼過去。
二人就這樣一夜無話。
那些個找事兒的傢伙似乎也都學聰明瞭,半夜竟沒有來偷襲。
但庸弋也沒真的睡得很安穩。
天還沒亮,他就先被玉天凰連踢帶踹給弄醒了。
這姑娘白天就夠鬧騰了,晚上睡覺也不帶消停的。
庸弋打著哈欠看著她在床上像根司南里的指標,直接轉了一整圈,幾次差點一個翻身滾到床底,又被他給推了回去。
後面庸弋實在是太困了,一度試過上床睡會兒,然而剛一躺下,玉天凰一巴掌就呼到他臉上來了。
“哎.”
庸弋無奈將她的手放回到毯子下,合上眼要繼續睡,誰料玉天凰又忽然翻過身來,直接抬腿環在了庸弋腰間。
“宮主,你……”庸弋轉過頭來,想把人挪回原位。
誰曾想這一轉頭,便對上玉天凰毫無防備的睡顏。
她睡著的時候,倒是少了醒著時的驕橫不講理。
平日裡只要玉天凰醒著,就極少會有安安靜靜悶聲不響的時候。
她是爆竹千金,一張嘴噼裡啪啦能罵一堆,今日不就是把整個大廳的男人都罵得不敢出聲。
這樣蠻橫不講理,這樣潑辣又驕矜,想法總是劍走偏鋒,還常常想一出是一出……仔細想來,庸弋不論在京城還是江湖中都沒見過這樣的女人。
京中女子,大多溫柔賢良,她們的性格往往都在家族中被族人磨平了。
貴族小姐所需要的往往不是“個性”,他很小的時候就見過宮中那些嫁給皇帝的女人是什麼樣的。
她們是皇帝手邊的奇珍異寶,是貌美又端莊的家族象徵,是這宮中一茬一茬開不敗的鮮花……唯獨不是她們自己。
皇宮、貴族、禮教。
一樣一樣,無不壓榨著這些女人的天性。
庸弋在丹霞宮的時候就深切感知到玉天凰說的那些話,丹霞宮內的女子,每一朵都是在鮮血澆灌下長大,掙扎著、舒展著,努力向這個世界原有的壓迫反抗著,所以才能長得那樣嬌豔好看的。
他能很清楚的感覺到,像玉天凰這樣的女人,永遠不可能成為誰的附庸,不會像京中那些被貴族禮教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女人那樣溫順、端莊,只做家族裡的某小姐,只做哪個男人身邊的某夫人。
她自己就能將自己燃成花火,灼灼閃耀。
她的“宮主”雖然是自封的,可卻過得比王室真正的貴胄都要自由、快活。
庸弋情不自禁想到——而這,本應該是女子就天生該有的模樣。
玉天凰是一覺睡到大天亮,自然醒的。
她醒來的時候,身邊早沒有人。
她揉著惺忪睡眼坐起了身,便見一旁的小几上放著張字條,上面是庸弋留字:探訪醫館,請勿擔心。
“……木頭!”
玉天凰把這紙揉成一團往前一扔,“姑奶奶在你床上睡著呢!你居然只想著醫館藥廬?庸弋你真是個木頭!”
她穿戴好衣服下了樓,正好林鐺與廣闥二人在樓下用早膳。
廣闥一眼就看出這丫頭黑著張臉,急忙壓低了聲與林鐺道:“你信不信,昨晚上,庸大夫肯定做了什麼事兒惹著她.”
林鐺雖說沒有答話,可手已經往自己的刀上摸去。
好在廣護法先行一步按住她手腕:“大機率就是不為所動,將我們的宮主大人視若無睹,好似浮塵.”
林鐺抿一口杯中清茶,淡淡道:“這難道不是常態?”
就看玉天凰一臉不爽在他二人跟前落座,開口便是一句:“你們說,庸大夫——是不是不行啊?”
廣闥一口清茶噴在了林鐺臉上,轉而哈哈大笑:“你昨晚上是做什麼了,居然能得出這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