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醒來不見閃電怪客,後來才知道他下山買了一個電冰箱,雖然廢棄鐵工廠裡的電力網路根本荒蕪多時,但這對人體發電廠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從此每天早上我一醒來,就會發現右肩上冰冰涼涼的,一大包冰塊敷在我身上,原來是閃電怪客裝作隨手興起的體貼。
早餐常常是野菜加蔬果汁,還有一盤白煮雞肉。
然後揮兩千拳。
午餐有時是雞肉炒豆芽加五碗大白飯,有時是幾顆雞蛋加亂七八糟電炒飯。
一個小時的午覺醒來,對著牆壁又是兩千拳。
筋疲力盡後全身反而無法放鬆,於是我會找早就按耐不住的亞理斯多德教訓我一頓,索性被咬昏呼呼大睡。
醒來,跟閃電怪客一起張羅晚餐時,下班的心心姊姊有時會帶幾個廚房的小菜、營養好的牛奶跟我們一起吃,後來經過閃電怪客同意,心心姊姊還會帶兩三個小鬼頭來看我練拳,順便讓我隨便指點幾招,他們都是小男生,個個興高采烈地比劃著。
這是我一天裡最快樂的時光,有時候我看見那些小男生的臉上隱隱藏著我曾有過的笑容和期待時,一種置身時光隧道的愉快錯覺就會闖進我的靈魂。
心心姊姊走後,我又會站在滿天繁星下,站在屹立不倒、比我更頑強的抗壓牆前,繼續千篇一律的沉默對抗。
記得,也是心心姊姊教我打架的。
當時建漢還沒進孤兒院前,我只有五歲的時候。
一個因為家庭暴力被暫時安置在孤兒院的男生,同樣也是五歲,但不知道在外面吃了什麼足足高我兩個頭,他看所有小朋友都不順眼,大家都被他折騰得人仰馬翻,但他最常針對我,經常譏笑、欺負我。
有一次下課,那男生將我罰站到講臺上,逼我用粉筆在黑板寫一百遍“我是沒爹沒孃的大便”,我不從,他就對我拳打腳踢,我只好一邊哭一邊罰寫。
從走廊經過的心心姊姊看見了,當時還是七歲的她二話不說捲起袖子,走進我們低年級的教室。
“幹什麼!”過度發育的男生雙手叉腰,一副校園小霸王的模樣。
“別欺負我弟弟!”心心姊姊左腳往前一踏,右拳從腰際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將過度發育的男生一拳揍得鼻血直流、哇哇大哭。
然後心心姊姊進了不乖房過夜,唯一的一次。為了我。
現在我練的這一拳,跟那一拳很像,卻又不像。
同樣的踏步,同樣的弧線,同樣的堅定,卻是不同的眼神。
我多麼希望這一拳不是為了拳王腰帶,而是為了她。
是的,我在睡前的兩千次揮拳練習時,腦袋裡轉的都是這些發黃的回憶。畢竟我距離那些回憶只有一個小時的路程,就在河流下。而回憶的主角無時無刻都在我心裡。
“活了二十年,難道是為了失戀?難道是為了當拳王?”我問牆壁。
砰!
牆壁如此回答。
一個月後,我身上的傷全好了,跟亞理斯多德過招的次數變得很頻繁,意外的是,因為我拒絕使用別的招式,有時亞理斯多德來不及變身,就被我這“絕對擊倒”的一拳打昏。這種情況可說絕無僅有,可見練習的成果已開始浮現。
我想我的肌肉也適應了嚴苛的規律訓練,於是從每次練習的兩千拳提高到三千拳的沉重份量,到最後我一揮空拳,我自已都感覺到強烈的後座力讓我一陣頭暈目眩,左腳會一踏踏進地裡似的。
每天清晨幫我右肩敷冰袋的閃電怪客說,我右邊的肩膀比左邊的肩膀隆起太多,整條手臂也粗多了。
“拳王一眼就會看穿你的計謀。”閃電怪客沉吟道:“你的右手明顯比左手強壯太多,你過度鍛鍊了,應該平衡一下。”
我拒絕。
“我這一拳,就是要讓他即使有了防備也躲不開,躲開一拳也躲不開第二拳。”我摸著肩膀上的冰塊,說:“要有這種氣魄才能打倒拳王,我也知道,光靠計謀是不行的。”
“有骨氣。”閃電怪客不住地點頭,說:“比我這個過氣英雄要有魄力啊!”
一旁的亞理斯多德醒了,甩甩頭,一臉憤怒剛剛被我一拳貫倒的表情。
“抱歉了笨狗,我可不能再跟你打了,我這一拳怕打爆了你的頭,除非你直接變身。”我笑笑。
於是亞理斯多德心不甘情不願變身,磷光護盾開啟後,我們又瘋狂抱打在一塊。
“真令老頭子開了眼界,居然連續被咬了七下都還醒著——”閃電怪客嘖嘖稱奇。
剩下的兩週,天氣逐漸酷熱起來,在大太陽底下打拳不只是頭暈目眩,我還發現身體的平衡感越來越差,幾乎每揮三拳就有一拳揮到跌倒,到後來變成兩拳中必有一拳讓自已摔跤,我刻意想保持平衡,整個身體卻越發不對勁,這對一個拳擊手來說可是相當可怕的事。
我的身體暫時無法駕馭拳頭迸發出的力量,跟不上力量成長的速度。
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覺得牆壁的臉變得扭曲起來,我想我們之間最後的對決就快來臨了。
“老闆,我準備好了。”
我出現在拳館的時候,距離比賽,我的生日,只剩下三天。
布魯斯正躺在椅子上,雙手撐著巨大的槓鈴,連鬍子都被汗水沾溼了。
“靠,終於等到你了。”布魯斯將槓鈴放回鋼架上,坐了起來。
我指著右邊肩膀高高隆起的肌肉,還有纏著繃帶的右手掌。
“你的秘密武器未免也太不秘密了吧?”布魯斯的眼神大為驚奇:“你居然在兩個月裡把右手練成一條怪物。”
我賊兮兮地笑著。
離開廢棄鐵工廠前,最後的一個畫面,是眼前突然一片碎石與迷濛。
然後視野突然開闊起來。
我彎腰喘著氣,雙手扶著膝蓋。
這是我起床後第四千零八十二拳。
“幸好我不是拳王。”
閃電怪客嘴巴張得很大。
為了替我加油,也為了提前替我慶生,所有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齊聚在居酒屋裡,心心姊姊,建漢,可洛,閃電怪客,彆扭的亞理斯多德,宇軒,布魯斯,大家圍了一圈,除了堅持嚴肅的亞理斯多德外,大家的臉上都堆滿了笑容。
距離比賽,只有兩天。
“這個策略真的行得通嗎?”宇軒頗為擔憂。
“靠,只要小子照往例,倒下去一定爬起來的話,第九回合一定可以靠這一拳逆轉回來。”布魯斯用力拍了一下宇軒的後腦勺,要是他知道他拍的人是音波俠,他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那一拳真的那麼厲害?”建漢好奇地問。
“如果你看到牆上那個大洞,嘿——”閃電怪客替自已跟亞理斯多德倒了杯酒。亞理斯多德已經有好多年沒來到人類密集的大都市了,嚴肅的表情不大自然。
“太棒了,我一定要跟學校請假出來看比賽。”可洛興奮地說。
“我跟宇軒也是,我們一定會請假來看比賽的,而且我還要帶一群小鬼喔!”心心姊姊眉飛色舞,拿起酒杯。
“笨女人,票都賣光光啦!這種超級有噱頭的大比賽怎麼可能還有票啊?連中場休息的電視牆上都塞滿了大廠商的廣告啦!”布魯斯大聲說。
我嚇了一跳,我居然忘記向協會要幾張公關票了!
心心姊姊等人面面相覷,閃電怪客更是差點跟亞理斯多德抱頭痛哭,他們可是特地下山來看我幹掉拳王的啊,今天還要睡我跟建漢那間鬼屋。
“哈!嚇得屁滾尿流了吧!”布魯斯哈大笑,從懷裡掏出幾張又皺又折又溼的票出來,說:“我早就去要票啦!等這小子跟我討票,靠,那不會太晚了麼!”
大家在我的窘迫表情中哈大笑。
此時居酒屋店裡的架掛電視,正播出眾所矚目的世紀大審判新聞報道。
“本臺您追蹤報導,今天市警局證實,市立監獄中四名窮兇極惡的異能力者重刑犯即將在一週後面臨死亡審判,分別是超人評鑑雜誌排名第四十五的豹人、排名第八十一的大鋼牙、排名第六十九的噴火痴漢、排名第一百零八的黑臉肥蟲,以及眾所矚目的,也是排名第二十七的骷髏幫幫主,骷髏大帥——”
席間暫時一片靜默。
“我聽長官說,這些異能力者重刑犯被判死刑的機會很大,很可能打破蜘蛛市法庭十五年不判死刑的暗規。”建漢首先開口。
“靠,最好是這樣判,他們這些沒人性的整天亂搞,又超難抓————”布魯斯一開口就亂罵個沒完。
“他們要是不被判死刑,總有一天一定會越獄的。”閃電怪客抽著捲菸,經驗老道地說。
我伸出手,將捲菸的菸頭捏熄。
“萬一他們在監獄裡聯手起來,不但越獄沒有問題,恐怕整個城市都要癱瘓。”宇軒皺著眉頭,這四個重刑犯有三個是他抓的,一個是月光姆奈逮的,骷髏大帥尤其難纏。
我私下聽宇軒說,那天在一百三十樓高的貝登大樓同骷髏大帥的那場慘鬥,宇軒還被骷髏大帥的劈風拳打斷了好幾根肋骨,經過好一番拼鬥後,宇軒才將骷髏大帥最自豪的右手用碎音拳打斷擒住。
“幸好我們警察再怎麼廢,監獄裡都有分別針對那些異能力者設計的堅固牢房,豹人變身要攝氏三十五度以上的室溫,所以被關在恆溫二十二度的強力冷氣房裡。大鋼牙的房間每個鐵製的牆壁全部高壓電伺候,一咬就會被電昏。噴火痴漢要看花花公子雜誌創刊號才會噴火,所以房間裡當然沒有那本該死的雜誌。”建漢說著說著,自已都覺得好笑:“骷髏大帥太強,幾個骷髏幫的殘眾還常常試圖劫獄,所以獄方乾脆將他剩下的左手用水泥塊固定住,還每天打三人份的鎮定劑。”
我說:“這些靠著超能力為所欲為的混賬早就該槍斃了,花心思關他們真是太浪費納稅人的錢。”
宇軒同意我的觀點:“他們每個人都是屠夫。”
閃電怪客好奇地問:“現在城裡還剩下多少異能力的犯罪者沒被逮到?”
布魯斯搶著回答:“靠,除了骷髏幫的副幫主居爾外,都是些三腳貓的角色。”
“居爾是強化玻璃人,聽說是從小就很愛吃玻璃所以就變成那個樣子了。”可洛說著道聽途說的傳聞向閃電怪客解釋著。
“居爾變身後,甚至可以防彈,所以我們警察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以後還要勞駕音波俠去逮他了。”建漢似笑非笑地看著宇軒。
宇軒不知所措地傻笑著。
“靠,笑什麼?”布魯斯大笑,用力拍了宇軒的後腦勺說:“以為自已是音波俠啊!”
我們全都爆笑成一團,只有亞理斯多德專心地喝酒。
“對了宇軒,心心姊姊,祝你們佳期日近!”我舉起酒杯,我誠心希望他們能夠幸福。
宇軒張口結舌,臉色居然又紅了起來,心心姊姊則捂住嘴巴笑個不停,建漢看了看我,做了一個鬼臉後被可洛勾住脖子,說:“好幸福喔,可洛也好想結婚。”
“結——結你個大頭鬼”建漢說完,手上立刻多了好幾個瘀青。
真是個愉快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