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弋最大的愛好就是閒來無事時在50號餐廳店內找個靠窗的卡座,開啟APP,開始打橋牌。
無錯書吧50號餐廳是江城本土起來的連鎖餐飲品牌,經營西餐,定位中高階,在這片土地上耕耘了有20多年,除了大本營的本省,在其他省份也能見到這個品牌的身影,創始人是一對夫妻,為了保持服務質量與品牌形象,也從來不接受加盟。
為什麼叫50號餐廳呢,據說是因為老闆兩夫妻白手起家的第一家小店就在江城大道50號。
而岑弋是這個連鎖企業其中一家門店的店長,這家門店在一棟很有些年頭的地產的二三層,這棟樓被稱為書香門第,因此這家門店對外是“50號餐廳(書香門第店)”,這家店是這個企業在這片土地上開的第一家店,所以它對內的稱呼就是“一店”。
新店變老店,就像一個少女經過歲月蹉跎後變成一個飽經風霜的老婦人,無論十幾年前或者二十年前它如何門庭若市,如今都只能感慨一句“當年……”。
如今的岑弋就跟書香門第店一樣——同樣的溫潤,同樣的低調,同樣的……受冷遇。即使生意差,每個月勉強維持不虧本,也不會有老闆在經營上追究他與這家店的責任,因為,這家店現在只承載著所謂的“企業文化”,承載著創始人的情懷與舊情。葉謙他們後來進軍了房地產行業更是把這棟樓都買下來了。
高層已經有很多人向老闆進言要將其關門,然而老闆遲遲沒有給出任何答覆。現在,無論是岑弋還是這家店,頭頂上時時刻刻都懸著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落下來……
正在岑弋發呆之際,一個身材高挺的女生,踩著四五公分左右的高跟鞋,著急忙慌地跑過來。女生左胸前的銘牌上寫著“大堂主管 喬紫”。
“店長,‘眼線’說郭副總來了。”喬紫走近岑弋身旁說道。
岑弋起身,眼疾手快地抓起丟在桌上的對講機,“各部門,戰備。”
在對講機裡面說完了之後,他看了眼喬紫,喬紫會意,馬上去檢查各項工作,免得有疏漏讓這個郭副總抓住把柄,回頭添油加醋一番,立時就會成為最大的反面教材,全公司上下通報。
後廚和飲品部兩個技術部門的負責人聽到“暗號”馬上振作精神,轉身就讓所有人檢查各處的細節。
大概幾分鐘後,一個身材較為高大的男子從大門進來,看著氣質儒雅,身後還跟了兩個人。
岑弋不緊不慢迎上去,“郭總好,難得您過來檢查工作啊。”他笑著說道。
郭副總名叫郭霖,身份比較特殊,原本是廚房這種技術部門起家的,讓他成為統管的副總,著實有些德不配位,但是他本人卻是老闆娘的沾親帶故的弟弟——目前這個偌大的企業,頂層的核心領導幾乎都跟老闆們沾親帶故。
郭副總微笑著回了句:“剛好在旁邊幾個店試菜,想著好久沒來你們這裡巡店了,就過來看看,應該不會不歡迎我吧。”
“怎麼會?我還希望公司多多來指導我們的工作呢。”岑弋繼續微笑。
郭副總笑而不語,一伸手身後的秘書便遞上白手套,郭副總慢條斯理戴上,腳步悠閒地開始巡店,所有的裝飾物、展示架、隔斷,犄角旮旯的死角位置他都沒有放過,一一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撫過。
喬紫在遠處神色有些緊張,可是又不敢靠近,岑弋便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安心,對著她擺了擺手,喬紫識時務地消失了。
郭副總看了看手套,並沒有黑色汙漬,略微滿意地“嗯”了一聲。
岑弋亦步亦趨地跟著郭副總,郭副總看完大堂就去看洗手間,一邊檢查衛生間,還一邊跟身後的岑弋說:“一個餐廳好不好,就看它衛生間怎麼樣。”
岑弋點頭附和“郭總說的是”。
本來衛生間的衛生就極好,更何況剛剛那“臨時抱佛腳”的幾分鐘,洗手盆殘留的些許水漬也已經被阿姨處理掉了。郭副總自然沒有在衛生間發現不妥之處,隨後他又開啟一旁的布草間,裡面也是整整齊齊。
又去了廚房,廚房算是他的嫡系部隊,進去之後郭副總和善地打了招呼,對廚房主管表揚鼓勵了一番,隨後指著岑弋對廚房主管說道:“要多多配合岑店長的工作,不要覺得他不懂技術就不好好配合他的工作,店裡面生意不好雖然是客觀原因造成的,但還是有很多老客戶的嘛,你們要更加用心才行,這個服務、餐飲品質量,還有這個食品安全、顧客體驗啊,都必須比其他店做得更好才行。”
岑弋跟廚房主管都賠著笑臉:“說的是說的是”。
最後他就慢慢悠悠去了飲品部,細細檢查,飲品部部門的主管和所有員工正緊張地站成一排,大氣不敢出一下,眼睛緊緊盯著郭副總一一檢查所有的東西。突然他就在貨架處停下,眼前放著西瓜,上面貼著標籤,有每個西瓜進來的日期。
郭副總轉過幾個西瓜一一細看,半晌轉過身看著岑弋和飲品部主管,“公司對出品部門有‘先進先出’的規定,飲品部主管你可知道什麼是‘先進先出’?”
飲品部主管有些緊張地說道:“先進來的貨必須先用掉。”
“嗯,規定倒是記得牢,但是你看看這個西瓜,今天進來的有個瓜就擺在最右邊,它旁邊這個瓜是昨天的日期,看來你們在執行的過程中,還是沒有足夠重視,公司這樣規定就是為了避免先進後出,導致東西腐爛過期,造成食品事故……”他開始滔滔不絕,將他對廚房主管說的話又照搬了一遍。
語氣確實不嚴厲,可是卻像刀子一般割所有人的臉。
半晌,郭副總才停止了他的滔滔不絕,做最後的陳詞:“這樣吧,飲品部主管沒有盡責,需要負主要責任,岑弋,雖然你不懂技術部門的事情,但是也沒有盡到監察責任,去領個罰,”說著轉身就示意身後的秘書去開罰款的單子,然後繼續對著岑弋二人說道:“你們要明白,罰錢不是目的,而是讓你們能謹記經驗教訓。”
飲品部主管漲紅著臉想要爭辯幾句,卻被岑弋微微搖頭制止了。
公司技術部門與營運部門向來涇渭分明,每個店的店長看著是每個門店的一把手,可是也只能對前廳能全權做主,至於兩個技術部門,明面兒上各有各的主管,背後還各有各的神仙,店長或許不會沾兩個部門的光,可是鍋一定會背,還得時不時幫兩個部門擦屁股。
秘書將罰款單子遞過來之後,就和郭副總離開了。
飲品部主管一臉委委屈屈又萬分自責地站在岑弋身旁,小聲道歉:“對不起啊,連累你了,應該是剛剛有個小傢伙順手放上去了,但是西瓜消耗很快,這麼幾個今天全部都能消耗完,他至於嘛,幹嘛這麼針對我們店啊,合著不賺錢的店是不是就沒有人權啊。”
這個飲品部主管是個女生,叫林珊珊,個子小巧,生著一張娃娃臉,現在臉上滿是委屈和憤恨。平添了幾分趣味和滑稽。
岑弋笑了笑,“是啊,不賺錢的店可不就是沒有人權,效益好的店可以說是生意太忙,顧不上一些小細節,可是咱們這樣的,做不好才是不應該,”說完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放在心上,好好幹好自已的工作。”
飲品部主管點了點頭沮喪地走了,喬紫就湊上來,“他不是在針對這個店,是在針對你。”
岑弋笑了笑,心裡暗道:我知道。
別看郭副總在別人面前裝得人模狗樣,說的話又冠冕堂皇,讓人找不到丁點錯誤,可是岑弋知道,郭副總就是個笑面虎。
“他為什麼針對你啊?你得罪他了?該不會是你跟他老婆……”喬紫挑了挑眉,朝他曖昧地笑了笑。
岑弋好笑,推了一把她的腦門兒,“胡說八道什麼,幹你的工作去。”
喬紫撇撇嘴去忙了。岑弋看著手上的罰款單子,上面明晃晃地寫著罰款1000,吧檯主管600,岑弋這個店長400,下面還寫著“觸犯食品安全高壓線”。岑弋面無表情將它撕了。
“喲,又被罰了?”身後響起一個聲音,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廚房主管優哉遊哉走到岑弋身旁,跟他勾肩搭背的,岑弋面無表情地扒開主管的手。“咋聽著覺得你很開心似的!”
廚房主管沒有回答他的話。“你就這麼撕了,回頭老大問起,到時候又點名批評你。”主管習慣性稱呼郭副總為“老大”,以前郭副總是廚部的頭,連帶著他現在升任副總之後,廚部都跟著“得道昇天”似的。
“放心,他扣我錢比人事和財務還積極,不用我自已主動,剛剛你沒看他那個秘書給我的是影印件啊,這是通知我要被扣錢了,不是讓我自已去繳,不出十分鐘,整個公司都會知道我被罰錢了。”
廚房主管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同情,隨後欲言又止地問道:“你就沒想想自已是在哪裡得罪他了?”
岑弋還真就裝模作樣思考了下,“嗯……想了想沒想明白,最後只能歸結於——我比他長得帥,他嫉妒我。”說罷便轉身走了。
身後的廚房主管嗤笑一聲,“呸,就多餘同情你,你等著吧你。”隨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對著岑弋說道:“我可能很快就要調走了。”
岑弋頓住了腳步,轉過身看著他。
主管走近他身前,“剛剛走之前老大把我拉一邊兒說的,說我在這裡已經半年了,沉澱得差不多了,該去大店鍛鍊了。”
半年了啊。
岑弋心裡嘆了口氣,對於他來說,他已經在這裡呆了3年了,所以半年於他來說,是那麼不值一提,可這也只是對他來說,於這個公司其他任何人來說,半年甚至都可以升幾級、去更好的店,有更高的工資、更高的職位。
“去哪個店?”
“等通知吧,調令下來才知道,但是我猜左不過就是那幾家效益很好的店吧,回頭還請你在評估和推薦上,多多美言啊。”
岑弋點了點頭,“那是自然,放心。”
廚房主管再次忍不住,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終究什麼都沒說,只是嘆了口氣,便離開了。
就算他不說,岑弋也明白他想說什麼,他在這裡這麼多年,每一次有人離開之後,等著他們的就是升職加薪,這個店就是一個跳板,讓每一個受器重的人過渡的跳板,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可是隻有岑弋,似乎跟著營盤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