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她
進門前,茯苓第一眼就看到了被砸的稀碎的櫥窗。
玻璃碎屑撒滿地,空蕩的展示臺僅剩一張用馬克筆著重強調的【特價出售】的便籤。
毫無疑問,這裡是案發地。
“疑犯”花御走在她後頭,對於自已的行為不值一哂,好像碎掉的玻璃,被搶走的電視,都是自然的饋贈。
她不是在搶奪,而是在收回。
茯苓不想說什麼,時機很重要,真要說也不會是現在。不和才剛剛解決,她目前只希望一切太平。
走進影像店,沒有生物注意她。如果可以,她真不希望自已是透明的。
陀艮背對著她,坐在影像店老闆才會坐的躺椅上,兩條遍佈斑紋的小短腿在空中上下恣意搖晃。
人類上井則坐在陀艮身側,因為板凳矮了大了一截,所以從背影看,他們連身高都出奇的一致。
尖叫聲,是不安的象徵。可倘若從電視裡傳出,那麼不安便會轉化成好奇。
花御看起來很好奇。她越過茯苓,悄無聲息的站在了陀艮和人類的背後。她自然而然的蹲了下來,好像在看一場露天電影。
幽幽藍色是這部電影的主色調,漂浮在蔚藍上的血紅,足以刺激所有觀眾的腦神經。
《大白鯊1975》,茯苓看過了,在東京大學大一年級的藝術鑑賞與剖析這門課上看的。
1975年版,亦是最老版,在這版裡生物學家還叫布朗,而不是比利。
陀艮看的如痴如醉,電影裡那頭鯊魚兇猛的每一幀,都成了他驚呼的理由。
而花御看起來像是被視聽效果深深震撼,她的身體前傾,身上的花紋有如毛孔,正盡力接受所有讓她神魂顛倒的因子。
倒是茯苓,她無法表現出任何激動或者,渴望。她自始至終看向的都是人類。
這位上井,很有趣,遠比電影有趣。茯苓好奇他到底抱著什麼樣的心思在接近陀艮。
他不是很害怕嗎?
他不是恐懼的淚流滿面痛哭不止,最後只剩等死嗎?
或許他很虛偽。茯苓在心裡想著,他是一個蟄伏著,伺機報復的人類。
人類和咒靈可不是人類和小兔子那種關係。茯苓覺得更像是,人類和人類口中的外星人。
所以這是電影《ET》的寫實版?它把自已帶入成了住在木屋裡的小男孩埃利奧特是嗎?
當發現一隻意外走失的外星人(特級咒胎)時,小埃利奧特善心大發的決定偷偷收留它,並打算把它介紹給自已的哥哥和妹妹。
給外星人吃巧克力,帶它去遊樂園,把它介紹家人朋友,又在最後外星人被搶走時,勇敢營救。
太美好了。美好得讓茯苓這個理想主義,都甘願落淚。
可電影是電影,現實是現實。要是埃利奧特知道,外星人的本性是殺戮,他還會是那個善良的,請外星人吃巧克力的小男孩嗎?
茯苓殘忍的,現實的那一面,叫囂著讓她戳破現在的假象,保護同族。但她理想主義,心向美好的那一面,卻又規勸她,相信奇蹟。
她不會有過多的糾結,她本能的選擇了理想主義。
支著下巴,靠在櫃檯邊安靜的陪他們看完這部電影。在結尾,演員名單滾動而出時,她提起筆,用僅剩的最後一絲現實的殘念,給人類上井留了點東西。
(五)咒術師
抹茶能不能別是綠色的啊?
五條悟快有陰影了,他自已都覺得好笑。他從沒怕過什麼,真的,從來沒有。
他不怕鬼,不怕黑,不怕醜惡的人,不怕惡爛的眼神,他把自已保護的很好,他自以為到死那一天,他都可以不懼任何事。
可那一幕,可雨林裡的那條河,卻總能讓他心悸。
他把香甜的抹茶整盤倒進垃圾桶裡。他抱著糖分不足的爆米花遊蕩在大樓深處。
他買了張票。兒童電影,聽說是老片重新修復的,根本沒人看。他坐在第三排,機械的抓了一把爆米花塞進嘴裡。
不夠,不夠,甜分不夠,壓不下去那種讓他倍感陌生的恐懼。
電影開場十分鐘,他沒心思看,他只隱約聽到主角聲音稚嫩,是個小男孩,叫做埃利奧特。
無聊的電影,他好想睡一覺,深深的昏過去,在這個只有他一個人的地方,是不是就暫時不用去想,最強到底該什麼姿態。
然而音效忽高忽低,他不滿的睜眼,隔著眼罩,他看到了電影最為經典的一幕。
孩子勇敢伸出手,外星人也溫柔的伸出手回應。他們的指尖在一點點,一寸寸的,期待最終的相會。
五條悟被驚悚到了,手中的爆米花被他掀翻,在指尖即將相遇那一刻,他慌亂的大步離開影廳,離開這棟大樓。
他走在在街上,沒有人沒有咒靈的街上。他不知道該去哪,他的心跳是這幾年來,跳的最快的一次,比得知摯友謀殺父母時,跳的還要快。
他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恐懼,理不清渾身發麻的駭然從哪來。他只知道,必須要看點什麼,聽點什麼,才可壓制他腦內層不出窮的種種禁忌設想。
人類不可能和咒靈,和諧相處。這是一種背叛,對於咒術師的背叛,也是一種否認,殘忍的否決咒術師存在的意義。
他走下一個較陡的坡,一枚螺母硌了他的腳,他用鞋尖踢開,看起來似乎像是某種小型車輪的零件。
空氣中殘留著濃郁的咒力殘穢,就圍繞著這條下坡,蔓延到了左側一家影像店。
而影像店門口有一位頭髮卷卷,鬍子拉碴的男人,正拿著掃帚清掃一地的玻璃碎屑。
常規的一連串假設,讓五條悟確信,那男人是咒靈的受害者。
一隻低階咒靈的闖入?可咒力殘穢很濃郁,不像低階咒靈。
要是特級就更好了,他需要一點衝擊穩定心性,需要一點咒靈惡臭的血液,沖走他對於河內送行的遐想。
“嗨~”他笑容甜美的打了個招呼,“要我幫忙嗎?”
頭髮卷卷的男人迷惑的撓了撓下巴,“你要幫我掃地?”
“不是啦。我是想問,你有沒有看到什麼不好的,非人的,長相恐怖的玩意?”
男人身體僵了僵。五條悟幾乎可以肯定,他的猜測是正確的。然而男人卻搖搖頭,說,“沒,沒有喔。”
“不要害怕啦。我不是騙子。”
“我知道,我相信你。畢竟也沒有騙子會有錢買得起朗丹澤(義大利奢侈品)的皮鞋吧。”
五條悟眼罩下的眼睛眨了眨,他好久沒有這種奇異的尷尬感了。奢侈品對他而言,就像普通人買水,不是什麼必須得特意提及的事情。
“總之,要不要我幫忙呢?免費的哦。”
男人握著掃把想了想,走進店門後,朝五條悟招招手,示意他進去。
店內傳來了某部電影的聲響,有海浪聲,有尖叫,還有激昂的樂曲。
五條悟停在櫃檯附近,環顧一圈店內,沒有看到咒靈,但卻感受到密度極高的咒力痕跡。
不止一隻,至少三五隻絕對有,那麼強大的咒力波動,上一次見,還是在東京大學。
男人在裡屋,乒乒乓乓弄出一堆聲響,五條悟撩開眼罩,鈷藍的眼眸裡難掩病態的興奮。
門簾被撩開,捲髮男一邊哀嚎,一邊走了出來。
“幫我一下唄?”他肩扛一塊巨大的玻璃,表情猙獰。
“你要我幫你的,是這個?”
“嗯啊,我自已搞不來......”
五條悟眯起眼睛,“就沒有其他的了?”
“沒有。”捲髮男的認真的點點頭。
“真的嗎?”他拖長尾音,帶著一點點的不高興。
“哎喲,不幫算了,我自已扛。真的是......”
捲髮男咕噥著走出店外,五條悟背靠櫃檯面上無動無衷,但眼睛卻在找蛛絲馬跡。
它的咒力形態很好認,是一根細細長長的,顏色鬼魅的紅線。
沙發上沒有,電視機前也沒有。至於他身後........
一張貼在櫃檯內側的便籤,被紅線輕柔纏繞。
他勾起嘴角趁門外店主不注意,往後一伸手,將其扯了下來。指尖一翻,便籤上的一排字,印入神子的眼簾。
【共鳴和理解,抗拒和接納,不在物種與物種,不在外貌和性別,僅在一心,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