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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 章 大家

陳初霽回家的路上,鍾懿一直默默跟在她的身後。

回想起剛剛女孩兒在江邊情緒失控的樣子,他對陳初霽的經歷感到更加好奇,再加上同情心作祟,使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生怕跟丟了她。

從江邊出發大概十分鐘左右,鍾懿跟著陳初霽來到了一片老舊的居民點。

他簡單的觀察了一下,這裡大多數的樓房都能看出來已經上了不少年紀,有的牆面上甚至還有明顯的裂痕。

低矮的樓房就像趕集時的人群似的,一棟挨著一棟,只留下一條條寬度不足兩米的小巷子供人們來往。

鍾懿看了看時間,已經七點多了,正值下班的時候,來來往往的人不算少。

鍾懿看著人們從一條條狹窄的巷子中進進出出,有挎著公文包的年輕人,有帶著孩子出門的婦女,也有拖著疲憊身軀的中年男性,各式各樣的人邁著不同的步伐走在同一條狹窄的路上,摩肩接踵,但卻一言不發,除了偶爾能聽到幾下孩子的叫喊聲外,即便是熟人之間,人們也只是默默的點點頭就算問候了。

鍾懿感覺這裡的氣氛有些莫名的壓抑,但這裡畢竟人多,估摸著也不會出什麼事,看到陳初霽進了居民樓後他就不打算久留了,畢竟自已也還約了人要見面,於是便匆匆離開。

從初二那年開始,鍾懿就有寫小說的習慣,但在遇見崔姨前,他僅僅只是把寫小說當成一種謀生的手段,想著網路上混口飯吃。

遇見崔姨後,雖然生活上有了很大的改觀,但這個習慣卻一直保留了下來,沒事兒的時候鍾懿便會寫兩句。

雖然自已的成長經歷實在算不上是輕鬆,甚至可以說是苦難,但他寫出的故事卻溫柔而細膩,文筆優美輕快而不拖延。

放在這個浮躁功利的社會中,確確實實觸動了許許多多疲憊或受傷的靈魂,似乎每個人都能在他的故事中找到屬於自已的影子——知平凡而奮鬥,看前路而迷茫,感傷慟卻又無處傾訴。

正因如此,他小說受到了不少人的追捧。隨著讀者越來越多,他的知名度也越來越大,這幾年也有不少出版社和編劇來找他談合作。這次約他的人來自一家漫畫社,來和他談談小說漫改的合作。

在去年,他的兩部小說更是被改編成了同人電視劇,並且在網上取得了不錯的商業成績,他也因此賺夠了錢實現了自已從小到大的願望——在稻城買房,買車,置辦一個屬於自已的小家。

房子被他裝修成了自已喜歡的躍層式,車子也是自已最喜歡的款式——他似乎想透過這樣的方式來填補自已小時候的心理空缺。

在其他人眼裡,鍾懿是妥妥的成功人士,20歲出頭便有房有車,還經營著一家屬於自已的咖啡店——在他來到交換時光的第一天,崔姨就把這家店變成了他們三個人的共有財產。

當時的他不懂崔姨這麼做的理由,直到長大後他才意識到,自他被崔姨領著踏入交換時光的那一刻起,崔姨就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已的家人。

崔姨總是一副微笑的樣子,在鍾懿的印象中似乎從來沒見過她生氣,她平等地對待每一位走進交換時光的客人,從不以貧賤富貴衡量任何人,但卻把自已的偏愛毫無保留地傾注在鍾懿和阮梔身上,就像對待自已的親骨肉一般。

但鍾懿知道崔姨沒有孩子,甚至沒有戀人,他和阮梔不止一次地建議她儘快尋找自已的另一半,但每一次崔姨都笑而不語地看著他們,他們也每一次都無功而返。

時間長了,鍾懿和阮梔也慢慢妥協了崔姨的做法。

也許,崔姨也有屬於自已的不能說的故事呢?鍾懿時常這麼想。

其實仔細想想,交換時光的每一個人似乎都有著屬於自已的故事,就連平時看著沒心沒肺的阮梔也有自已的難言之隱。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鍾懿邊走邊想。

當時,在稻城有對有名的夫婦,不僅夫妻兩人都患有艾滋,而且還是近親結婚。

兩人經常出沒於稻城的各個商鋪,引發了不小的恐慌,甚至引起了警方的關注。

後來兩人因為艾滋雙雙離世,但卻留下了一個女嬰。也許是上天的眷顧,雖然父母都是艾滋患者,但在這個女嬰的身上卻奇蹟般的沒有檢測出艾滋病毒。但卻也因為近親結婚的緣故,被診斷出患有先天性智力缺陷。

當時的稻城被這對夫婦搞得人心惶惶,別說是普通家庭,就連孤兒院也不願意接納這個女嬰。

無奈,警方只好把女嬰交給了她那患有老年痴呆的爺爺,每個月給予一定補助,定期派人來觀察情況。

自那時起,人們經常能看到一老一少在街上神經質地遊走。

老人是當地的老教師,獲得過“優秀教師”的榮譽,也曾受人們的尊敬,教導過一批一批的學生。

雖然患有老年痴呆,但教師身上那股獨特的儒雅和禮節似乎死死地刻在了老人的骨子裡。

他似乎能夠理解自已現在的處境,但他希望自已的孫女能夠多在外面走走,而不是總悶在家裡。所以他每次領著孫女上街的時候,都儘量默默避開人群。

他傻,他慢慢的開始分不清現實和虛幻,到最後他甚至已經記不清楚身邊的這個小女娃是誰,但他愛她,總想著什麼都要留給她,儘自已的能力給她最好。

老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到肉鋪買肉——女娃愛吃肉。發病嚴重的時候,老人甚至會留著長長的哈喇子。

賣肉的商家總會嫌棄的把一小坨肉甩到老人的臉上,卻忽悠著老人給出更貴的價錢。老人每次都是傻傻地笑著,跪在地上給店家磕幾個頭,把店家要求的錢放在地上,再默默地爬起來,一手抱著肉,一手牽著小女娃,搖搖晃晃地回到家裡。

小女娃十歲那年,老人被路過的摩托車撞死在路邊,她看著人們露出厭惡的表情,把血泊中的老人拖到了自已不知道的地方。

從此,一老一少變成了一個人,所謂的家也被政府收回。

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和經濟來源後,小女娃只能每天趁著人少的時候翻翻垃圾桶裹腹,睡覺也只能睡在草叢裡。

她不知道那個高高瘦瘦的大人去哪兒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之前能經常吃到的肉突然沒有了,她那小小的、帶有缺陷的小腦瓜無法思考,也無法理解這些內容,她甚至都不知道怎麼才能委屈地哭出來。

但她知道,自已現在,

只有一個人了。

有時候她會偷偷溜到稻城中學的圍牆外,從缺口處偷偷看著坐在裡面上課的人,她不懂得羨慕,只感覺自已也很想和那些人一樣,坐在裡面,嘴巴一張一合地叫著一些自已聽不懂的話。

有一次,她偷偷溜進了學校,但沒逛一會兒就被保安發現並捉住。

保安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也許是想出出風頭,他當著全校一群人的面把小女娃打了個半死,畢竟誰都知道她是個孤兒,就算是死了,也沒人會正眼看他一眼,大不了跟她爺爺一樣,隨便找個地方一把火燒了就是。

女娃的慘叫聲響徹整個校園,但沒有一個人願意上前阻止——阻止幹嘛,打擾自已看樂子。

但男生卻是個例外,他雙手握著拳,眼看著就要衝出去,卻被一旁的人拉住。

“你想幹嘛鍾懿?你不會想去……”

男生沒有說話回答,算是預設。

“一起去!”

……

保安看著是本校的學生阻攔,也不好說什麼,只能放開女娃。

鍾懿本想去扶扶,但女娃卻驚恐地爬起來,也不顧滿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學校……

好長一段時間,鍾懿都沒再見到小女娃。

大概……是死了吧……

鍾懿趴在課桌上默默地想,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壓得他喘不過氣……

一個月後,鍾懿趁著暑假,打算把之前撿的瓶子賣掉,他用口袋拖著一大坨塑膠瓶,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大姐姐,看長相也就二十七八的樣子。

鍾懿忙著向對方道歉,卻無意間看到了旁邊的小女娃。

她已經換了一套乾淨的衣服,泛黃的頭髮被細心地紮成兩條可愛的小辮子,但眼神還是呆呆的,似乎已經不記得這個曾為她挺身而出的男生。

此刻她正一手拿著冰糖葫蘆,一手牽著旁邊的大姐姐,歪著頭,有點疑惑地看著鍾懿。

鍾懿怔怔的,有點難以置信。

而這時,那位大姐姐已經牽著小女娃從他的身邊走過,他轉過身,想要問問這是怎麼一回事,猶豫片刻後又打住了自已的想法。

算了,這樣也挺好的……至少……

“小弟弟?”

鍾懿正想著,突然思緒卻被一道女聲打斷,他抬頭看著正向他打招呼的大姐姐,不明白她有什麼事。

“我開了一家咖啡店,現在正缺員工,正好你們放暑假,有興趣來試試嗎?薪資我們可以討論,而且我們有員工宿舍,如果平時不方便,你也可以直接住在店裡。”

鍾懿看著眼前對著自已微笑的大姐姐,就像是另一個太陽。他想了想,然後點點頭——不僅僅是好奇,他也確實缺錢。

“那好,你明天找個時間來這個地址,店就在這個地方。”

“嗯,好。”

“那行,那就明天見。”只見大姐姐擺擺手。

“哦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鍾懿。”

“嗯嗯,我叫崔錦時,考慮到我們的年齡差距,叫姐姐可能不太合適,你就跟小梔一樣,叫我崔姨吧。”

“小梔?”

“嗯,她叫阮梔。”

阮梔這個名字,是崔錦時取的。

後來有一次,阮梔因為重感冒躺在醫院裡,整個人難受得很,怎麼都睡不著,崔錦時心疼的把阮梔摟住,讓她依偎在自已的懷裡。

這招果然有用,不一會兒,阮梔的眼皮就開始打架了,但由於發著燒,整個人還是有些迷迷糊糊的。

只見她突然抱住了崔錦時的臉,嘴裡還不停嘀咕著什麼東西。

崔錦時一臉心疼地看著正在傻笑的阮梔,生怕她又把自已燒傻了。可突然,阮梔的嘀咕聲大了起來,也更清晰了。

她捧著崔錦時的臉,傻笑著說:

“阮梔……喜歡……阮梔這個名字……”

“謝……謝……媽媽……嘻嘻……”

“媽媽……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好怕……”

“小梔乖,媽媽不走……”

崔錦時眼眶有點紅紅的。

……

讓我們把時間往回拉一些吧。

在崔錦時的照料下,阮梔的智力竟然在一年之內就完全恢復了正常,這在當時又引起了一股不小的轟動。

人們都知道之前那個智力有問題的小叫花子被人收養了,但當他們一年後再次看到眼前這個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少女時,都忍不住張大了嘴。

後來,可能是因為傻的太久,之前十二年沒用智力都被存了起來。阮梔只用半年,就自學完了從幼兒園到初二的所有知識,在鍾懿高二那年考上了鍾懿就讀的高中——稻城一中,並屢次拿下年級第一。

甚至還在高二那年直接跳級到高三,力壓同為年級第一的鐘懿,與他在同年一起考入了稻城大學。

直到現在,都偶爾還有人問崔錦時,到底是怎麼把一個傻了十多年的人變成現在的頂級美女學霸的。

崔錦時每次都只是簡單地糊弄糊弄對方便不再說話。

只有鍾懿知道在阮梔消失的一年中發生了什麼:

說是咖啡店缺人,但那一年崔錦時基本沒呆在店裡。她帶著阮梔四處求醫,智力缺陷雖然不是什麼絕症,但不知道怎麼的,阮梔的情況特別頑固。

她帶著女孩兒輾轉各地,一次次看見希望,又一次次無奈地辦理出院手續。一年的時間,幾乎快把全國上下跑了個遍,她甚至都做好去國外的準備了。

但好在她是幸運的,在她都快要放棄的時候,阮梔竟然奇蹟般的好轉了。

當崔錦時看著阮梔像個正常孩子一樣撲進她的懷裡時,她幾乎快要哭出來。

至於鍾懿,雖然這一年他在店裡什麼都沒幹,只負責看家,但崔錦時依舊每月照常把工資發給他,美其名曰看家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還讓他退掉外面租的房子,直接搬進店裡的員工宿舍。

而當鍾懿推開宿舍的門時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員工宿舍,而是一間小小的、打理的乾乾淨淨的臥室。

鍾懿的鼻子酸酸的。

3、

2、

1。

紅綠燈由紅變綠,人群開始流動起來。

一個男生撞了一下鍾懿的肩膀,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在,他朝一邊走一邊回頭向他不停道歉的男生揮揮手,示意沒事,就朝著馬路對面走去。

他邊走邊晃了晃頭,怎麼一下子想了這麼多?

走過馬路,鍾懿整了整衣領,回頭看了看眼前車水馬龍的景色。

別想那麼多了,鍾懿在心裡提醒自已,只要他知道,崔姨很愛他和阮梔,

而他和阮梔也愛著崔姨。

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