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梔姐,我們去吃午飯吧~”
初霽脫下員工服拍了拍手,卻沒聽到阮梔的回應。
“阮梔姐?”
她又試探地叫了一聲,轉頭看見鍾懿站在前臺,把食指放在嘴唇邊,朝自已比了一個噓聲的動作。
而阮梔正趴在他旁邊,薄唇微啟,睡得正香。
初霽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與鍾懿對視一眼,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戳了戳阮梔的小臉,捂嘴輕笑了一下。
她又把手蓋在嘴邊,湊近鍾懿的耳朵:
“哥,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不用叫醒她,我們吃完給她打個包回來就行。”
初霽點點頭,又伸手戳了戳阮梔的臉。
兩人心照不宣,鍾懿調高了空調的溫度,並將空調風板撥到向上的方向,初霽則取下了自已一旁掛鉤上的襯衫外套,蓋在了阮梔身上。
鍾懿伸手將阮梔被空調吹亂的幾縷髮絲捋順,幫她將外套又蓋了蓋。
“走吧。”
鍾懿細聲說。
關上店門,兩人沿著街道,朝著遠處的一家飯店走去。
“阮梔姐沒事吧,感覺她這些天的狀態都不怎麼好……”
初霽用手指捏住鍾懿的衣角,糯糯地晃了晃。
“嗯,這個我也不好說,她和喻林之間的感情問題我沒什麼發言權,我也沒什麼這方面的經驗。”
“哦……”
“怎麼了?”
鍾懿察覺到小姑娘有些語氣,似乎有些氣餒。
“你想幫她嗎?”
“嗯!”
陳初霽點點頭,
“阮梔姐對我很好,所以我也想為她做點兒什麼。”
“可是……”
“可是我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之前連飯都吃不飽的她,自然是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這些東西的。
鍾懿當然也明白,他伸手揉了揉陳初霽的頭——在安慰初霽的時候揉揉她的頭,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成為鍾懿的一種習慣。
“沒關係的,幫忙這種事不用強求,不要多想,你們以後還有很多相處的機會和時間,也不缺幫她這一次。”
“而且你阮梔姐可是很強的,能一個打三個的那種,這種事難不倒她。”
“一個打三個?真的嗎?”
陳初霽雙手握在胸前,一臉星星地看著鍾懿。
“當然,我什麼時候……”
話說到一半,鍾懿便將其嚥了回去,他在考慮這麼說會不會顯得自已態度生硬。
如果面對的是一般的人,他只會在意自已的語言是否得體,態度方面保證最基本的相互尊重就好,不會過多照顧對方的感受。
畢竟他現在算是半個自由職業者,不需要去參與什麼酒局和飯局,也沒必要去討好誰,恰恰相反的事,以他現在的知名度和能力,在與出版社方交談時,往往是對面有意無意地來討好他。
他不喜歡這樣的討好,但也並不反感,剛也說過,他會保持對對方最基本的尊重,在他看來,兩方人做生意,單方面討好或者相互討好是一種再正常不過的交流手段。
他年輕,但他並不和一般那麼氣盛的同齡人一樣什麼都看不慣。
比起同齡人,他少了幾分意氣,多了幾分泰然。
他清楚地知道自已改變不了什麼,或許在對方討好他時,他可以板著臉大喝一句:
“我不喜歡別人刻意討好我。”
然後呢?
對方在面對其他人時照樣會這麼做。
而且找他的出版社那麼多,他總不可能每次都這麼吼人家。
再者,如果真這麼做的話,指不定人家在背後給你扣頂什麼帽子,到時候搞得烏煙瘴氣,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場景。
經歷了那些事後,他便沒有了和其他人一樣那麼宏大遙遠的夢想,他覺得平平淡淡才是真,在稻城當個小作家,偶爾寫寫書,賺點錢,和崔姨她們過好日子,這便是他生命的全部了。
說實話,要是沒遇見陳初霽,他是絕對不可能親自去幹預那些留存在社會上的不正之風的,畢竟這股風沒影響到他,也沒影響到阮梔和崔錦時,他大可不必大費周章地思考怎麼處理這種事。
當然,這並不說是他會完全視而不見不管不顧,只是他會選擇相對來說更加保守的方法——報警,讓專業人士來處理。
可現在巧就巧在這事兒發生在了他身邊,從陳初霽的身上,他看到了阮梔的影子,也看到了自已的影子,他沒法兒坐視不理。
對待陳初霽他有種特殊的感情,因此他格外在意陳初霽的感受。
“咳……我絕對不騙你!”
陳初霽缺愛,鍾懿便經常以承諾的方式與她交流。
承諾是一種飽含情感和溫度的語言,承諾者以這種方式表達對被承諾者的心意。
他想讓陳初霽知道,這個世界沒那麼壞,她也不是生來就應該受人欺負,遭人唾棄,關心她的人有很多,她也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十年前,崔錦時在咖啡店把這個道理告訴他。現在,他想把這句話以同樣的方式,不一樣的形式,告訴陳初霽。
“我絕對不騙你!”
不僅僅是針對阮梔的這件事,也是鍾懿面對自已的承諾下的保證書
——你也會變得和其他人一樣好——也許會更好也說不定——我絕對不騙你。
既然許下了承諾,剩下的,便是怎樣履行了。
“嗯,我相信哥哥。”
“我只是覺得阮梔姐真的好厲害,長得漂亮,成績還好,連身手也很棒,簡直全能!”
說著說著,初霽眼裡滿是豔羨,好像下一秒就會溢位來似的。
“你想成為和她一樣的人嗎?”
“嗯!”
陳初霽重重地點了點頭。
知性、大方,有信念,有美好的回憶和家庭,有時刻站在自已身後的人,有愛自已的家人和夥伴,還有可以保護自已的能力……
這些都是陳初霽做夢都想擁有的,也是她一直夢想要成為的。
“其實,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我覺得阮梔姐很像我之前在書裡看到的一個女生。”
“嗯?”
“嗯,是懿葉知秋的書。”
雖然鍾懿是笑著的,但陳初霽總感覺在他臉上讀出了一股“我就知道”的意味。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挽了挽嘴邊的髮絲,
“我……我平時就只看過他的小說嘛……”
“嗯?那怎麼了?喜歡看什麼書,看誰的書,這都取決於個人愛好,我覺得這沒什麼啊?”
不知道是出於什麼情緒,在聽到陳初霽說她平時只看自已的書後,鍾懿莫名覺得有股興奮和滿足感,但出於禮貌,他還是裝出一副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
額,明明說好不騙初霽的……
鍾懿突然又有些內疚了。
“可是我總感覺你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陳初霽抬起頭,嘟起嘴巴看著鍾懿的眼睛。
在大家潛移默化的引導下,那個暴雨夜裡自閉膽小的女孩兒已經能夠直視眼前少年的眉眼了。
她也不覺的一驚,換作從前的自已,是絕對不敢這麼盯著別人看的,畢竟指不定下一秒就會有拳頭和巴掌飛來,因此,她也就習慣了低頭和沉默,這也使得她所受到的傷害變本加厲。
可現在她卻能在自已都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直視鍾懿的眼睛——自已是什麼時候開始變了的呢?
陳初霽不知道,但她覺得,這應該算是件好事吧……
於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的她沒有選擇像之前那樣立刻移開視線,而是繼續直直地盯著鍾懿。
她雖然深陷泥潭,也沒有能力從中逃出,但從思想層面,她從未放棄過反抗,這是她隱藏於內心深處的一抹小小的倔強,也是支撐著她活下去的動力和希望。
她無時無刻不在渴望著成長——擺脫懦弱,變得強大,對著那些曾欺負自已的人勇敢地說“不”——只是之前的她一直沒有成長的機會。
而現在,上天讓她遇見了鍾懿,遇見了大家,她看到了新的希望,這抹新的希望也重新喚起了她內心深處的那份倔強。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到現在已然成人的她,十八年間,她失去了太多太多,家人、朋友、童心和愛——既然現在上天重新給了她成長的機會,那她便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就像之前所說,她從未放棄過反抗,一直期盼著成長,不論是懦弱的她,還是今後勇敢的她,這都是屬於她的覺悟。
初霽這麼想,而面前的鐘懿卻有些不自在。
剛開始他看著初霽撅嘴看著自已的樣子,就像看到了一隻撒嬌的貓,好不喜歡。
小姑娘的臉有些幼,但卻沒有孩子那般的稚氣,這一半來源於她的年齡,另一半來源於她的經歷。
可突然間,初霽的眼神卻變得堅毅起來,原本的“看”變成了“盯”,讓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覺。
好在他也並不遲鈍,稍稍琢磨了下便理解了小姑娘的心意。
——那就安心地長大吧,初霽。
不啻微芒,造炬成陽。
你逆著光而來,你值得世間所有的美好,總有一天,光芒會灑在你的身上。
你會在初霽的時節,如雛菊一般,心中擁有一顆屬於自已的太陽。
“那你給我講講故事裡的那個女生唄。”
其實一開始聽到初霽的話時,他就已經知道她所說的那個女生了。
畢竟那個女生是他以阮梔為原型寫的嘛。
“好哇!”
鍾懿不會打擊初霽想要表達的意願,恰恰相反,他想要的就是初霽的話能夠多一點——能夠大膽的表達出她自已的內心。
“小說講的是一個性格缺陷的女生找到歸宿的故事,身邊的人都說她從一生下來開始就是不幸的,就連她自已也這麼覺得。”
“但後來她卻說,自已其實幸運得不得了!”
“哦?為什麼?”
鍾懿迎合著初霽的話。
“因為她有個雖然傻傻的,但很愛她的爺爺,還遇到了兩個願意收留她,愛她的大姐姐。”
小姑娘語速慢柔柔的,像是在細嚼慢嚥一塊甜蜜幸福的小蛋糕。
“最後,她有了自已的事業,找到了心愛的人,還有了可愛的小寶寶~”
初霽的眼睛亮亮的,
“這個女生的前半生和阮梔姐真的很像,你說是不是啊哥?”
“嗯,你這麼一說確實很像。”
鍾懿回頭看了看視野盡頭的咖啡店,在耀眼的光暈下朦朧成一片娟麗的綢緞。
“我覺得,她的後半生也會和書裡的那個女生一樣幸福。”
鍾懿轉身時,身體便溺在了光裡,朦朦朧朧,似將時間拉回了從前,拉回在辦公室的那個下午,那個帶著口罩,眉眼間充斥著治癒的少年似乎就站在初霽的面前。
那個晚霞漫天的夜晚,那本泛著夕陽光輝的小說,那枚就連紋理都透出溫柔的金紅色楓葉書籤,似乎就具象在初霽的身邊。
陳初霽感覺心臟突然有些疼痛,緊接著便是一股落空的感覺。
無論是在暴雨的夜裡消失的小說和書籤,還是那個自已一直期盼著再次相遇的少年——他們似乎都隱匿在了她的世界裡,再也沒有找到過。
當她回過神來時,她發現自已的手被緊緊地握著,展眉便是少年關切的雙眼。
溫柔,治癒。
少年逆著光,那張年輕好看的臉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恍惚間,陳初霽心中湧起一股熟悉的感覺,兩位少年的身影跨越時間,在她的眼前緩緩重疊。
她的心似乎被狠狠地抓了一把,眼淚有些失控般的快要湧出,她張開雙手,緊緊環住少年的腰,似乎下一秒少年便會再次離她而去。
“哥,我好想你啊……”
陳初霽有些不受控制地說出這句話,她把頭埋進鍾懿的胸口,腦海裡便滿是少年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