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鋼鐵興高采烈地告訴蘭兒快成功了,叮囑他們看好太平和西天僧師徒,隨後獨自一人揣著信出了門,沒走幾步張鋼鐵臉上的笑意瞬間收了,他假裝開心只是為了讓蘭兒寬心罷了,這趟大都之行跟這幾個老江湖切磋長了不少腦子,太平寫的信能完全相信嗎?當然不能,這十六個字的意思張鋼鐵雖看不懂,但太平前面看似視死如歸,卻巧言規避了噁心的招數,而後又寫得那麼痛快,不得不讓人懷疑有貓膩,他究竟是想利用張鋼鐵對付哈麻還是利用哈麻對付張鋼鐵不得而知,所以張鋼鐵這一去還是不把穩,須比前面更加小心。
張鋼鐵將馬拴在城郊的一間荒宅門口,在旁邊放了三天的精糧和水,給自己留好退路,然後從肅清門入了城,門兩側的通緝令已不見了,顯然是為了方便他進城撤的,有人在等他來談條件。
張鋼鐵徑直去往哈麻府,老遠看見距哈麻府大門十餘步處有一個搭好的方臺,一把圓傘將整個方臺蓋在陰涼下,走近看時只見方臺中間有一方小茶桌,茶桌上擺著幾樣水果和茶點,錢一空正悠閒地坐在桌邊喝著茶,看見張鋼鐵後也不挪動屁股,只是隨手又翻開一個茶杯,嘩啦啦將兩杯倒滿,隨後先行喝了一口,以免張鋼鐵懷疑他下毒。
“錢幫主是在等我麼?”
張鋼鐵坐了下去,步行許久還真渴了,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丞相乃錢某靠山,丞相遭擒,錢某寢食難安,特在此恭候。”
“寢食難安?”
張鋼鐵掃了掃桌上的茶點,每一樣都精緻得很呢。
“沒有你推波助瀾的話丞相可沒那麼好擒,你是來看戲的吧?”
對於這種處心積慮的惡人就該拆穿,張鋼鐵看著錢一空的右手,當晚擦破的皮已看不出來。
錢一空微微一笑。
“瞞不過張大俠,錢某來收個見面禮。”
錢一空竟毫不避諱,張鋼鐵忽而想起脫脫曾說在哈麻府上見過錢一空,原來那時就已有了端倪,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太平想挖哈麻的牆角,殊不知哈麻的鋤頭已揮了許久,錢一空跟太平合作多年拿不下沈城,轉投更加受寵的哈麻可以理解,哈麻給的見面禮自然是搞掉太平,要不然兩人都沒戲唱,倘若見面禮沒收上,在此等待綁匪就是錢一空的退路,可謂兩頭圓。張鋼鐵這才知道那夜自己把所有人都想錯了,當晚看似氣氛緊張,其實所有人都在看戲,太平只當沈伯義、湯圓圓在哈麻手中是燙手山芋,可眼下哈麻只有釋放欽犯換丞相這一條路走,簡直是妙到毫巔的嫁禍手段,他擒住沈伯義反而有功,這恐怕是錢一空送給他的見面禮,兩人在互拋橄欖枝,只要太平一失勢,丞相之位必是哈麻的,哈麻就能跟脫脫平起平坐,簡直再好也沒有了,所以當晚的局勢就是太平在看哈麻的好戲,哈麻在看太平的好戲,而錢一空坐山觀虎鬥,兩頭的戲都不耽誤,難怪要擺個看臺。
“你怎麼知道我那晚去哈麻府?”
這是張鋼鐵沒想通的地方。
“錢某雖號稱神運算元,卻也不是萬事都能料到,只不過張大俠若是不來,劫走丞相的就是盧子旺。”
盧子旺要去行刺的事他們一早就知道,張鋼鐵只是搶了別人的劇本。
“那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張鋼鐵又問道。
錢一空又笑了笑。
“國師說張鋼鐵武功平平輕功了得,簡直匪夷所思,張鋼鐵的輕功固然很好,但真正精妙的是他的掌法。”
這才叫識貨,若是真國師必定也是這麼說,原來張鋼鐵的第一句話就露餡了。
“錢某驚奇之下細一打量,張大俠的扮相雖好,但錢某是易容術的祖宗,不難瞧出破綻,嘿嘿,沈城小主那般貪玩,豈會不學我的易容術?”
錢一空話剛說完,張鋼鐵忽然從臺上跳了起來,臉色突變,饒是他久經歷練也沒沉住這口氣。
“沈城小主那般貪玩,豈會不學我的易容術?”
錢一空的這句話在張鋼鐵的耳邊不斷迴盪震耳欲聾,張鋼鐵呀張鋼鐵,你這個天下第一大傻子,蘭兒不會是月兒扮的吧?張鋼鐵從不關注別人的身材長相,以至於要不是摸到蘭兒的酥*胸都不知道她是女的,仔細想想蘭兒和月兒的確是差不太多,只不過蘭兒背微駝肩略歪,走起路來外八字,顯得矮了一點點矬了一些些,但這都是可以假裝的,若真是月兒假扮,她知道張鋼鐵只能看到這種顯眼的特徵,肯定要精心設計以防被認出來啊。
張鋼鐵回想自己第一次遇到蘭兒時的情景,這個猜測似乎又不怎麼合理,蘭兒明明在自己去之前就在工地,自己走時月兒睡得很熟,而且去工地是自己臨時決定的,就算月兒裝睡也不可能比自己先行趕到,而且還能直接改頭換面混成監工?但張鋼鐵隨即又想到了昨夜她臉皮掉了緊張的樣子,難道真是因為醜得見不了人?張鋼鐵豈是以貌取人之人?
張鋼鐵仔細回想和蘭兒相處的點點滴滴,若把她換成月兒,許多不合理的事情竟瞬間變得通順起來,她監工時只盯著張鋼鐵一人,那是在責罰張鋼鐵的不告而別;韓山童造反時她和張鋼鐵出現在同一木樁後面,那是要保護當時還武功平平的張鋼鐵;她給張鋼鐵開小灶,那是心疼張鋼鐵每天喝稀飯乾重活;她樂意陪張鋼鐵去尋找月兒,那是因為根本不可能尋到;寒梅山莊她能認出假沈伯義,那是因為沈伯義是她哥哥。張鋼鐵繼而又想到了在濠州時褚不敗看到的影子,那毋庸置疑是月兒冒著回不去的風險去打探的,蘭兒曾暗示是月兒給的口信,可攻進濠州後蘭兒還能第一個找到張鋼鐵,不免有些牽強,錢一空精心佈置地牢就是為了試試月兒在不在?難道真那麼容易找到?還有快到沈城時她蹊蹺的崴腳,沈城能認出月兒的人可是不計其數。種種跡象似乎都印證了張鋼鐵的猜測,張鋼鐵越想越是心驚。
“張大俠不必驚慌,小主既與張大俠兩情相悅,錢某不會奪人所愛。”
錢一空誤以為張鋼鐵的反常舉動是怕他搶沈清月,趕緊做出解釋,張鋼鐵這才如夢初醒。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不願當你的棋子。”
張鋼鐵趕緊把話題轉回來。
“張大俠這話不對,你如今手中有了籌碼,不日便將換出沈伯義等人,豈非可喜又可賀?”
“你前腳把我師父抓了,後腳又送個籌碼給我換他出來,兜兜轉轉成就你的好事,還說不是棋子?”
張鋼鐵真想一把撕破他虛偽的臉,反正他也不要。
“敢問張大俠師徒進京所為何事?”
錢一空提醒道。
“…”
張鋼鐵忽然愣住了,他們原本毫無頭緒,隨便到刑部一鬧,哈麻立刻急調八百禁軍回府,像是在給他們指路一樣,這盤棋似乎從他們進城起就擺好了,按照劇本他們應該勇闖哈麻府,最終以拿太平換出紇石烈啟宏收場,可惜他們選擇了西天僧,結果鬧得兩敗俱傷,難怪錢一空要出面綁了沈伯義和湯圓圓,一旦出了城更不受控制了。
“我接下來什麼戲碼?”
張鋼鐵實在是算不過他。
錢一空笑了笑。
“簡單,張大俠只管請進,無人敢攔你,無人敢不依你。”
整個劇情都在按照他們的本走,誰來談判其實無所謂,只要來個人就好,他們想必早已大肆宣揚丞相被擒的訊息,等張鋼鐵一出門,他們又會把張鋼鐵提出的條件公之於眾,鬧不好還得請陛下聖裁。
張鋼鐵無可奈何,只好原去送信,哈麻府果然大敞著門,張鋼鐵大搖大擺走了進去,院內被盧子旺破壞的物品早已清理乾淨,連調來的守衛都回去了,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張鋼鐵一路走進當日的會客廳,只見哈麻癱在一張躺椅上鼾聲大作,兩名侍女拿著團扇輪流給他扇風,還有那劍客面無表情立在旁邊。
張鋼鐵咳嗽了一聲,但沒人理他,張鋼鐵使勁咳嗽了一聲,還是沒人理他,這哪是無人攔?簡直是無人看見他,所有人都拿他當空氣,張鋼鐵心中不由升起一團怒氣來,但為了沈伯義他們只好憋著。
“小人見過丞相。”
張鋼鐵運足內力大喊了一聲,心想你不是想當丞相嗎?我喊你一聲看你敢不敢答應,張鋼鐵此時的內力已初具火候,這一聲連外面的錢一空都能聽見,哈麻只覺震耳欲聾,在椅子上抖了一抖,一翻身坐了起來。
“丞相?丞相何在?”
哈麻左右一看,這才假裝看見張鋼鐵。
“你不就是丞相麼?”
張鋼鐵笑道。
“休得胡言。”
哈麻假惺惺地呵斥,心裡怕不是在竊喜。
“你是何人?”
哈麻問道。
“大人何必明知故問?”
剛才和錢一空說話時張鋼鐵看見門口有人進去報信,哈麻早知道自己來了,張鋼鐵既已知曉全部劇情,懶得再跟他對詞了。
“好好好,丞相怎麼說?”
哈麻也不裝了。
“請大人過目。”
張鋼鐵從懷中取出了信,哈麻揮了揮手,侍女將信傳了過去。
“張大俠但請放心,尊師及師孃不數日便可…”
哈麻邊說邊拆開了信,當他一眼掃完信上的十六個字時,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屁股下像有彈簧一樣從躺椅上一躍而起。
“丞相現在何處?”
他一把將信揉成了團。
“這我豈能告訴你?”
張鋼鐵道。
“你對他用了什麼手段?”
哈麻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陣黑一陣紫。
張鋼鐵見狀,心想信中說的時間節點一定發生了不可告人之事,哈麻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否則不會這麼驚訝,他問我對太平使用了什麼手段並不是關心太平,多半是因為這個把柄不到萬不得已太平不會拿出來,原來太平挑了個體面的罪受是給自己一個拿出把柄的理由,果然是在利用我對付哈麻。張鋼鐵不禁感嘆這才是狐狸該有的樣子,嗅覺敏銳狡猾奸詐,不會那麼輕易就被取而代之。
“這個你也不必知道,你只需要告訴我什麼時候放人。”
壓力給到了哈麻。
“好說好說。”
哈麻拿起桌上的火摺子將信點燃,兩眼直勾勾注視著紙張燃盡落到地上,他抬起腳來將灰燼碾了又碾,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碎了。
“煩請告知丞相,下官定會全力相救。”
哈麻踟躕了半天總算憋出一個屁來。
“相救?不是拿人換麼?”
這是在宣戰?張鋼鐵皺起了眉,誰知哈麻忽然雙手一交拜了下去,比當晚拜得還要深,一顆肥肚子被均勻擠向兩邊。
“煩請張大俠回去善待丞相,不數日便有訊息。”
他這是拖延時間還是確有難處?張鋼鐵想了想,忽然明白他這是向太平服軟了,他說的救恐怕是挽救而非營救,嫁禍不成總得容他想個萬全之策,可見這個把柄極端致命,張鋼鐵忽然不知自己該怎麼辦了,難道像小品裡演的那樣把這一拜快遞給太平麼?
“好,我等你三日,我的朋友有傷在身,也請你善待他們,少一根毛我讓你們加倍還。”
從哈麻府出來張鋼鐵心情好了許多,錢一空依舊坐在看臺上悠然自得,張鋼鐵有心調侃他兩面派,但一想他坐在這裡也是在等訊息,哈麻的見面禮收不到他還得重歸太平手下,恐怕得跟自己動手,還不趁他不知道趕緊開溜?
“錢幫主後會有期。”
“張大俠只管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