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作樂自述完往事之後,唐立仍嫌聽不過癮,問道:“那之後呢?壞了對招子,你是怎麼活到現在的?”顏作樂笑道:“這就叫‘天無絕人之路’,人總能找到辦法活下來的。”唐立朝唐正的方向瞥了一眼,又問顏作樂:“那你就不恨他們麼?”聽到這句話,顏作樂收斂起了笑容,只淡淡地道:“我這身功夫全靠那位大人相傳,再說,我之前就從公端那裡知道,那位大人早就不在了,記不記恨的又從何說起。”
不等唐立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哦”,顏作樂問他:“那你們又是怎麼過來的?他怎麼傷成這樣?”唐立想了想,揀了些沒法略去不說的事情說與顏作樂聽,不過說到精彩處,唐立將到趙孝永府上及之後的事情一股腦地全部倒了出來。顏作樂聽完,搔了搔下巴的鬍鬚,不無疑惑地問道:“什麼燈呀,有那麼寶貴嗎?”唐立沒想他會問這個問題,就只是簡單地描述了一遍那燈的外形。
不知不覺,日已西落。當唐立他們回到唐正那邊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下來。這會唐正盤腿打坐,神色比先前好了許多。顏作樂從懷裡摸出一個盒子,他開啟盒子,露出裡面裝著的兩枚藥丸。他掂了掂盒子,說:“我聽你呼吸聲,似乎好轉了不少,雖說這兩枚藥丸對重傷之人頗有好處,但內功不佳者服用之後卻容易傷上加傷,我想”“白雲熊參丸?這藥可珍貴得很呀。”唐正笑道,他知道這藥可以說是顏作樂防身用的救命藥,不到危險緊急的時候不會拿出來。顏作樂擺了擺手:“在老爺手裡,這不過是顆泥丸,只有在重傷的人手裡,它才算得上是無價之寶。”之後顏作樂一直在勸唐正儘早服用,加快傷勢的好轉。唐正只道這藥珍貴且不易得,不肯服用。在顏作樂的反覆勸說之下,唐正才將其中的一枚放入口中,還不忘打趣道:“好,這可是你逼我吃的,日後可不許耍賴要錢。”但對於另外一枚,唐正是堅決不受。
就在顏作樂收起盒子的一瞬間,唐立看見有一白色的物體自林子中直射向唐正。顏作樂暴喝一聲,探身伸手去攔那白物,不想那白物在半途便自己洩了力道,輕輕地落入到唐正伸出來的手中——是隻小巧的瓷瓶。
這下可就讓顏作樂丟足了臉面:他沒有想到來者並沒有傷害唐正之意,只以內勁擲物。顏作樂左腳一沉,腳尖翻起數塊尖石,直踢向來者所在的地方:“出來!”顏作樂自信那幾塊尖石所帶的內力,能夠將石子深深地嵌入到樹幹中,就憑來者血肉之軀,必要回身閃躲。可是那些尖石全部沒入到林子裡,餘力只打斷了些樹枝樹葉,並沒有發出打中人體的聲響。
“藥我送到了,唐公端,如果你想快點好,就每隔三個時辰服一粒。”一個身影從林子中的另一個方向走了出來。唐立眯起了眼睛,就著昏暗的暮光認出了來者:不是那曾與唐正交手的少年又是誰?在先前,唐立就見識過少年輕功的了得,想必少年也是以輕功躲開顏作樂發射的尖石的。
一聲長嘯響起,嘯聲未止時,顏作樂就閃至少年面前,長拳倏出,先制住少年拔劍的手。少年看出顏作樂的意圖,“砰砰砰”地先拆解了顏作樂先出的三拳,左手趁顏作樂變拳為掌時去捏指拂他穴道,顏作樂“呸”的一聲,手肘一沉,壓住了少年拂手點穴一式,罵道:“娘們的功夫!”他早從少年忽然由硬接拳法轉為不動聲響的衣袍翻動聲聽出了端倪。
“小心!”唐正出聲提醒顏作樂,少年雖然左手被顏作樂肘擊攔下,右手卻得空去拔腰間所懸長劍。
劍出,起勢,橫劈,三式一氣呵成。顏作樂怪叫一聲,急忙向後躲去,若非他躲得夠快,少年那雷霆般的一劍,早已將他攔腰斬斷。
不等顏作樂站穩,少年劍底變招驟出,在昏暗的傍晚,少年長劍似有劃破黑暗的雷霆質感。顏作樂只是那麼一退,就已經失了先機,少年哪裡會錯失這個機會?當下舞得長劍上下翻飛,逼得顏作樂連連後退。後者冷汗涔涔,只顧得上留意去聽他劍招,不住地躲閃,已然顧不得身後有無阻礙了,他曾數次提氣,但始終給少年的劍招壓得上不來氣,一時間他感覺胸悶氣阻,只得暫且作罷。
就在少年長劍快要刺中顏作樂時,一道炙熱劍氣襲來,少年手腕稍松,中途變換劍招,斬破了那道炙熱劍氣。顏作樂知道是唐立出劍相助,立時提氣運功,精神登時好轉。唐立躍過顏作樂,手中封劍先遞出了數道劍招,少年一一拆解,還搶在唐立後續劍招成型前,點住唐立劍身,斷去唐立劍勢。
鬥劍勝負只在一瞬間,縱使雙方能夠纏鬥許久,但先勢失了就是失了,佔優勢一方的劍招將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全身籠罩在少年劍光下的唐立如何不知曉此理?只不過是他憋了太久的惡氣,想要和少年拼個死活罷了。少年卻不急於和唐立立時分個高下,他只想看清唐立這一路路劍招是否是有什麼精妙之處。顏作樂當然知道唐立絕非少年敵手,粗聲叫道:“小子,你讓開!讓我再來領教領教他高招!”他心中卻在戒備著少年對唐立陡下殺手。
劍擊聲不絕,少年招引著唐立走遠,又屢屢亮出劍身,作勢就要往唐立身上插去,好讓場外兩人明白,若是有人相助,他完全可以先擊飛封劍,刺死唐立,再來與摻和者相鬥。也正是如此,唐正和顏作樂不好出手相助。
就這麼一會兒,唐立和少年已經交手十餘招。與唐立只一心撲在劍招上不同,少年還須時時留意場外兩人,又要花心思逼唐立亮出新劍招。一時之間,倒也不會取勝。只不過時間越久,唐立越能夠凝定心神,悄自運功在手,倏忽一劍上劈,帶出一波無形的熱浪。少年功力一滯,手中長劍不自覺就慢了下來。唐立變劈為削,進一步逼少年回劍格擋,雙劍相接之際,唐立拖劍回身,自下而上地劈上一劍:“鳳凰于飛!”
劍出勢隨,萬千劍氣隨劍勢一指,交織著直刺少年面門。稍遠處的唐正定睛看見磅礴的劍氣織就的金色鳳凰似是振翅欲飛。顏作樂雖然看不見劍氣的情形,在那一瞬間卻也感到沖天的熱浪撲面而來,更能聽到少年在劍氣相撞裡嘶吼的聲音。
金光中忽透出一抹焦黑,不待人仔細留意去看,那抹焦黑似雷電般輻射刺開。它展開時,才看得清那並非是什麼焦黑,而是紫色。紫雷一突一突,再過一瞬間,那紫雷竟吞掉了所有金光,而後猛地膨脹開來,不同尋常的是,它並沒有爆炸開來,而是化作了一股滔天熱浪,騰空而起。
那股熱浪之後如何,沒有人在意。令人在意的,只有活著的人,也就是地面上的唐立與少年兩人。此時的唐立橫臥在地,右手還緊緊攥著封劍,只是他雙目緊閉,不知安危。少年單膝跪倒在地,左臂滿是創傷和血痕,原本他右臂握著的長劍已斷作數截,散落在地。他兀自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兩人面板漲紅,像是剛剛從熱水中出來一般,若此時有光,定可見到兩人身外都在冒著白色蒸汽,體外衣衫盡有燒焦痕跡。
似是看見唐正抽劍起身,少年猛地抬頭,右邊銀光一閃,不知從何處摸出來一把短刀。唐正握緊了劍,仍一步步逼近少年:“你這紫雷從何而來?你這劍法從何而來?”少年張口欲應,但先出來的是一連串的咳嗽聲,他低下頭咳了幾聲,背部隨著咳嗽聲抖個不停。
過了一會,少年才又抬起頭來看著唐正,嘶啞著聲音道:“不知唐公端考慮得怎麼樣了?肯借燈否?”唐正提劍逼近少年:“你這劍法從何而來?”
“白雲熊參丸嘿嘿,唐公端,你現在半點功力也無,縱使你有頂天的劍法,又有何用?”少年說完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打著顫硬站起了身子,烏黑的眼珠子直盯著唐正。
也就在少年說完那句話的同時,顏作樂大吼了一聲:“那也有你爺爺我在!”他循聲輕躍過來,提拳就要來打那少年。“不可!”唐正喝住顏作樂,手中長劍一抖,就像是有萬千朵雪片紛飛,之後穩穩當當地停在了顏作樂和少年之間。少年一怔,低聲念道:“竟有如此“後面的話,少年說得與蚊子叮嚶無異。
只見少年微微閉上眼睛,旋即睜開,露出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站起身來,身上各處關節噼啪作響。少年冷冷地道:”如果你想好了,就來趙孝永宅子的後門處,到時自然有人與你接應。”
話一說完,少年身形暴退,重新隱入林子中,再也沒有聲息,他來時像鬼,去時也像鬼魅一般,非身負極高的輕功不能做到。唐正嘆了口氣,還劍入鞘,蹲下察看唐立傷勢。
站在唐正身後的顏作樂一時之間竟像個手足無措的人一般:“我我只知那什麼鳥丸是療傷靈藥他們,他們也都那麼說,公端,你沒事的吧?”唐正握住唐立的手,溫言道:“無礙,其實我尚能提出些許功力,我猜測這白雲熊參丸只是藥效一時霸道,能壓制住服用者周身功力罷了,料想兩三個時辰就能復原,只是只是這小子的傷卻有些棘手。”
知道唐正無礙後,顏作樂似是鬆了一口氣,聽他說完,又忙問:“這小子怎樣了?”他走近唐正,也微微蹲下。唐正解開唐立衣衫,露出燙手的面板,不禁皺了皺眉,道:“幾處外傷倒是不足為慮,但他體內功力到處亂竄,應該是剛才他沒能控制好,才讓功力岔了道,作樂,你過來搭把手。”
習武之人皆知功力進了岔道是一件多麼兇險的事情,不僅容易自毀內臟,更容易衝擊人體各處要穴,甚至乎是死穴。顏作樂臉上變色,連忙盤腿坐下,聽從唐正的話將雙手搭在唐立後背。
若如唐正所想,需要有一人輸真氣入唐立體內,鉗制住走岔了的功力並運回丹田。在顏作樂開始運氣前,唐正道:“此舉必然大耗內力,作樂你”“無礙!”顏作樂潛自運功,要透過雙手與唐立背部穴道輸真氣入其體內。唐正點了點頭,在唐立面前也盤腿坐下,握住唐立雙手,也將自己的些許內力渡入唐立體內。
真氣一入,顏作樂感知到唐正的功力,不禁一驚,卻不得張口說話,否則真氣容易洩入空中。唐正搖了搖頭,解釋道:“他運轉功力的法門和我同屬一路,我用尚能調動的內力助你一臂之力。”
說著,唐正的功力包裹住顏作樂的真氣,一路引領著到那道肆意亂竄的功力處。正當顏作樂專注於壓制暴躁功力的時候,唐正警惕地側耳傾聽著附近的聲音,他料想少年此次前來並無害人之意,相反,他背後的人為了能讓唐正鬆口借燈,必然不會另派好手壓陣,以表誠意。只是擔心有什麼兇猛的野獸出沒,那也著實是夠他們喝一壺的。
所幸的是,到將唐立體內那道功力成功壓制回丹田處前,都沒有什麼異動。運功一結束,顏作樂便累得直喘粗氣,叫道:“這小子怎地如此燙人!”不止是顏作樂體溫升到一個能在秋季深林裡冒熱氣的地步,唐正在唐立體內運功時也覺得燥熱難忍,不禁暗暗驚訝於唐立內力的純粹,心想那些傳聞有八九成是真的,說道:“你先運功逼出熱氣,再行休息。”顏作樂呼著熱氣,擺了擺手表示明白。
夜裡唐立曾數次醒來,但又因疲倦而沉沉睡去。清醒過來的時候,唐立發現自己在用力吮吸著一隻水囊裡面的水,為他託著水囊的人,正是唐正。
這會兒已是天近正午,太陽刺入深林,驅盡了所有黑暗。唐立微微起身,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已經喝夠了,唐正才取走水囊。唐立起身坐直,始覺身上一一陣陣的痠痛,他用右手撐地起身的時候,虎口處更是傳來刺痛感,抬手一看,虎口原本結痂的地方又開始流出血來。
昨晚昨晚我唐立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昨夜是同那少年打鬥了一番,後來他胸口一痛,痛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
見唐立面露惑色,唐正知道他還是不算太清醒,轉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顏作樂,後者仍是在熟睡中,呼吸勻暢,想必昨晚耗的那些真氣不久就能夠復元吧。唐正輕輕站直了身子,朝唐立打個眼色,讓他不要吵醒顏作樂,又扶著唐立慢慢起身,緩緩地走得稍遠些才又坐下說話。
讓唐立盤腿坐好後,唐正拍了拍唐立肩頭,道:“你且試著運一下功,慢著點來,感覺到痛了就先停下。”唐立閉上眼睛,左手按住已經入了鞘的封劍,潛自運功。過了一會兒後,唐立慢慢睜開眼睛,表情既有驚喜又有疑惑:“我功力似乎有長進,經脈好像沒有那麼堵了,比平時運功似乎要快不少。”唐正先不答他疑惑,問道:“運功時可有胸悶之類的痛覺?”唐立搖了搖頭。唐正知他內功並無大礙,道:“昨晚我和作樂替你運功療傷,想來你的經絡是受我二人功力之益,不久就會復原,不會再有那麼通順,只是你每日須時時記得運功衝脈。”
唐正之言不假,現在唐立無非是靠唐正顏作樂二人之功力、真氣衝脈,他二人功力在唐立體內呆不長久,待數個時辰之後就會自行消散,因而唐正方道用自己的本事衝脈才算是自己的本領。僅靠他人之力相助,不只是獲益有限,從長遠來看更是阻礙自身發展,成不了什麼大事。
在顏作樂醒來前的這段時間,唐正將昨晚唐立昏過去之後發生的事情簡要複述了一遍,又抽出長劍來,將少年所使劍法一路路重新施展了一遍,還細緻地講解了拆招進攻的方法。唐立對唐正過目不忘、熟識劍招的能力大為震撼,心想:他劍法上的本事確實是強我太多,看來和他熟背劍招能力少不了干係,我之後再看人使劍,也須牢記劍法。
“公端,公端!”正講解時,忽傳來顏作樂的叫喊聲,唐正笑道:“走,定是著盲賊醒了而尋我們不著。”說罷,唐正發出一聲清嘯,帶著唐立一路折返。看見顏作樂時,唐正道:“你這是卻才起身,悶也悶壞我們了,我們便尋了片清靜所在聊了會。”顏作樂“嘿嘿”一笑,問道:“那你們兩個的傷勢不要緊吧?”唐立學他粗聲應道:“暫時死不掉。”三人笑做一團。
畢竟三人總不能長宿荒野。唐立的外傷如虎口撕裂、幾處劍傷和燙傷雖然不深,但總也要用點藥。唐正道:“我看不如趁著白天,再進一趟城。”說完,他看向顏作樂,後者應道:“好極!山裡的野味吃膩了,正好瞧瞧城裡的肥豬長勢如何。”唐正微笑不語。
顏作樂背起唐立,唐正在前尋路,一路點起輕功,下山入城。只在城門處稍耽擱了會時間。伏在顏作樂背後的唐立只覺山在不停地往後退。百餘個起落便下得了山,再百餘個起落便見著了城門。
只是兩位身負絕頂輕功之人在京城裡不便施展輕功,而唐正自打進城後就是兜兜轉轉的,既不像是要去趙孝永府,也不像是要去特定的哪個地方,唐立就在顏作樂後背趴得腿也酸、胯也疼。
當唐立正要出聲問時,唐正回頭一笑:“我們先去尋個落腳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