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求救了?
風青衣猶豫了。
他此刻以青鸞本相,懸停在萬丈高空。下方,一處無比巨大的空洞貫穿了荒野。
就算在這麼高的高處,以青鸞的目力,風青衣也看不到這處巨大空洞的邊緣,也望不穿這空洞有多深遠。
只見無數颶風和閃電在空洞裡呼嘯穿行,時不時,那些多彩的閃電爆出發炫目的色彩,照亮一方虛空,但也僅僅照亮了空洞的某個小小區域。
還有無數黑暗濃霧在飄蕩,似乎有些更加黑暗的存在,在濃霧裡看向自己。
風青衣有點毛毛的,心裡。
此刻,他只要以頭頂第三根頭羽為祭品,使出家傳秘法,就可以藉著這處空洞的貫穿氣機,將自己的位置發到家裡去。
家裡肯定著急了。風青衣有點得意地想。
雖然按時間算,這邊待了幾個月,家裡不過幾天而已,但他們肯定發現了自己不在,肯定到處找。
肯定也發現了造化圖被翻過。但自己多聰明,很多地方都投了本命氣息進去,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去了哪一界。
讓他們自己慢慢找我吧。風青衣拍了拍翅膀,又看了看下方的空洞。
他們還沒找到我,結果我自己就求救去了,那幾個傢伙,是不是又有了嘲笑我的談資了。
風青衣修目一凝,青翼倒拍,瞬間退後百來丈。
算了。他下定決心:節約一根頭羽,不回去了。
他原地一個轉身,修長流暢的尾羽在空中劃出半幅青光,煞是漂亮。
回去更丟人!我就在這裡,跟那摘星樓道個歉,也好過被他們幾個爛尾巴嘲笑!
風青衣雙翼齊振,瞬息已到了千丈之外,再一震,影子都快消失了。
此時,風青衣剛剛停留過的高空處,快速地閃過一道黑光。黑光中,萬千鬼魂嚎哭的聲音讓人發麻。
一道血腥意念閃動著:小青鸞,小鮮肉,跑得還挺快,讓我這萬年老鬼開開葷都不行麼?
***
荒野深處,陰影被驚醒了。
昨夜它徹夜奔襲,先是準備襲擊一個三人尋寶小隊。
他們燃了一堆篝火,旁邊是個新墳堆,可能埋著他們剛剛去世的夥伴。
它很小心,藏得好好的,本來想等他們走了,去啃那具新屍。
但聽他們喝酒的時候說,還要在這裡等三天,等另外幾個人也來這裡。
它等不及了,實在太餓了,於是待他們晚上入定後,它鑽進墳堆,小口小口吃那還算半新鮮的肉。
吃著吃著,可能哪一口不小心吃大聲了,被放哨的那個發現,一聲呼喊,正在入定的兩個夥伴立刻就一起來打它。
幸好附近有個地縫,它及時鑽了下去,然後拼命往深處鑽,往石頭多的地方鑽,七拐八拐,險之又險躲過了他們的法術追殺。
它一直向下鑽,一直鑽。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它發現自己竟然已鑽到了千丈之下,身邊是一個墳堆,墳堆裡有幾百具乾屍!
它這次更加小心,繞了很大一圈確認這些乾屍全是死的,死得不能再死了,它才放下心來。
它發現,這些乾屍都是修士的,也不知在地底埋了多少年了,大部分都是些皮包骨頭架子了。
放在平時,任何血妖也不會對幾百年的乾屍感興趣,它們只愛鮮肉,還有熱騰騰的血。
若有血妖吃乾屍,莫說乾屍,就是吃放了幾天的腐屍,都會被其他血妖嘲笑。
可現在不一樣,沒誰看見我,嘲笑我。
而且,我太餓了,本來就很餓了,還沒吃幾口肉又被追殺,現在更餓了,要餓死了。
這些乾肉幹骨頭渣怎麼不能吃,若會品味,滋味也是不錯的。
我就喜歡,看,用我新長的手,把這個撕下來一條,再把這幾根細短一些的砸碎,再把這個也砸碎,一把就吃了。
咦?它忽然發現,這根和這之前幾根,差別這麼大?
它用只有三根凸起的手,軟軟地拎著一根黑色的肋骨。
這肋骨上包裹有乾枯的皮肉,勉強維繫已經滿布裂紋的骨體不會散成碎片。
這都罷了,應該是死的時候就被砸壞了。
它想,為什麼這塊肋骨的皮肉上面,甚至肋骨本身上面,長了這麼多符劃,摸起來凹凸不平的。
它又隨便撿了一根其他的,細細一摸。對,光滑的,再摸剛才這根,對,全是道道,全是符劃。
這些符劃不知以前有多強大。
歷時這麼久,附著它們的皮骨都乾透了,脆了,這些符劃還儘量維繫著完整,還有一絲絲極細小,細小得它險些感知不到的力量在緩緩流動。
此時,如果它沒被餓這麼暈,應當可以看見,這些力量流動時,甚至會泛起細不可辨的微光。
但它不用看見,知道有力量殘存著就夠了。
它想了好久,猶豫了很久,終於克服著極大的噁心,把刻有符劃的乾枯皮肉撕下來,塞進自己嘴裡。
要想嚼碎肯定會吐了,它不給嘴巴這個機會,拼命吞嚥,直到把這肋骨上的皮肉全都吞了進去。
這動作顯然耗盡了它全部氣力,它趴在地上好久,等肚子裡稍稍有些鬆動,兩隻細手一搓,刻了符劃的肋骨成了碎片,一把就倒進嘴裡,再次全數吞嚥。
這次肚子好痛,骨頭渣子進了肚子就和剛才的乾肉互相感應,相互推動。
那些殘存了幾百年的微弱力量居然聯合起來,拼命掙扎,橫衝直撞,想要離開它,離開它的肚子重回外面。
我不會張嘴的,你們放心好了,就在我肚子裡化掉,和那個結丹的意海一樣,化掉吧,成為我的一部分。
但那些力量根本不聽這些,繼續瘋了一樣上下突進。有那麼一會兒,它以為自己的肚子會被頂開,自己會死了。
又趴了很久,可能還睡了很久,等到它有力氣立起來,它發現,自己變高了,居然,居然長腿了。
我又變強了,真好。吃了這個符劃骨頭肉,雖然肚子痛,但比吃一般的鮮肉好,甚至,好像比那個結丹的意海還好?
黑影反覆摸著自己的腿。
這是一條特別粗壯的腿,有它身體一半的粗細,比之前吃了結丹意海長出來的兩隻手加起來都粗多了。
雖然還很短,站不了多高,但站得很穩,特別有力,彷彿一跳,就可跳得很高。
只是這裡是地下深處,不方便跳躍。它摸著這條新腿,發現上面還長有一層鱗甲,細細的、密密的、小小的鱗甲,極其堅韌。
它感到,這些鱗甲覆蓋著的腿的表面,好像正在長出一條一條,極其細微的凸起。
它心中起念,腿上的鱗甲刷地應念立起,這又讓它驚喜。反覆試了好幾下,這才將手指探進甲縫,細細撫摸。
這,這是嗎?它不敢相信,又反覆摸了很多遍。
它腿上的鱗甲一直保持著直立,過了很久,它才讓其緩緩落下。
就是那個,它確定了,這些鱗甲下的凸起,就是吃下去的黑骨肉上的符劃,正在它的新腿上慢慢長成。
而且它已明悟,一旦這些符劃長成,當它張開鱗甲,就會應自己需要,噴出一團團火焰。
這個驚喜好像太大了,它完全呆在那裡,呆在那堆乾屍邊上,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
能有這樣的境遇,確實值得它這樣驚喜。
這本是一個古戰場,也不知是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前的古戰場。
戰鬥雙方是人類修士與魔族修士,雙方几百人魔在這裡交戰,不死不休,直至全部戰亡。
不知什麼原因,雙方都沒來打掃此處戰場,直至這裡為黃沙湮沒,又直至另一場天翻地覆的大變故發生,將這裡徹底翻轉,埋入幾千米的地底深處,千年塵封。
沒想到,打破這塵封的,是一隻險些被餓死的血妖。
它飢不擇食,將人類修士的乾枯屍骨吃了也就罷了,那些曾經的金丹元嬰,早已灰飛煙滅,這堆屍骨都給它吃,它也長不回多少氣力。
可能連重新爬回地面的氣力都沒了,只好陪葬在這古戰場遺址。
可偏偏,它還不該絕,這堆乾屍裡,除了人類修士,還有他們的敵人,魔族修士。
若是一般的魔族也罷了,偏偏這是一位生前位階極高的魔族。他血脈尊貴,魔力強橫,身體從裡到外,都長滿了天然的符劃,以助其魔威浩蕩。
這個古戰場,其實是一場伏擊戰場。幾百人類修士就伏擊他一個魔族,最後人類盡亡,他也被擊殺當場。
伏擊他時,人類修士甚至帶了道器,開啟了靜默結界,不讓他有機會呼喚幫手。
於是他作為魔界的曾經至尊,只好飲恨此處,長埋此處。屍骨也慢慢退化消散,終將歸於塵土。
只除了這根肋骨,被血妖下狠心吃掉的這根肋骨。
這是那場伏擊之戰中,他唯一一處沒被人類修士擊中的地方,所以在其死後,還相對保持完整,其法力符劃,竟然歷經了千年,還隱隱存在,未曾完全消散。
甚至當這些符劃被吞進血妖肚子裡,它們還想重回故體,再現往日輝煌。
可惜,這是血妖的肚子,是天然能吞噬一切的肚子。
雖然這位魔族至尊生前可能看它一眼,它就會灰飛煙滅。但千年之後,形勢顛倒,這些符劃掙扎了一番,只好以殘缺形態被血妖吸收,轉而利用,強大其身。
魔族至尊的本命符劃,哪怕是衰減到幾乎快消亡了,也讓血妖獲益匪淺,整條腿徹底魔化,並融進自身,為它所用。
這就是造化。
造化弄人,也弄妖魔。
這被造化戲弄的血妖,不,現在它半妖半魔,已經不是純妖了,應該算是妖魔,或是魔妖。
它在原地呆了許久,終於明白過來,有天大的機緣掉自己頭上了。
它發了瘋似的,把整個古戰場翻了個遍,希望再找到一片肋骨,甚至,還有頭骨那些就好了。
可惜,這魔族至尊只殘存了這根肋骨,其餘的部分,早就在承載了數百次人類修士的攻擊後,消亡於千年埋藏。
哪怕這新晉的魔妖用最引以為傲的鼻子四處聞,遍地找,也只有一些似曾相識的塵土而已。
從此,那魔族至尊再無半分殘軀,存在於這世上。
魔族兇悍滔天,這幾千年來並未死心,苦苦尋找這位至尊下落。哪怕就找到那根剛才魔妖吃下的肋骨,憑藉魔族無上密法,他們都有希望將至尊復活。
從此,他們所有行為只能算是痴心妄想。而至此,那場千年以前的伏擊戰,終於真正結束。
終結這場戰役的魔妖,並不知道自己絕了魔族千年之夢。
它在古戰場爬了幾圈,還是沒死心,正想再找一遍,這時,一個冰寒徹骨的話音從頭頂上方傳來,雖然還很遠,但它隱約聽得:可殺。
接著,一道滅絕之意滔天的殺雷砸進地面,向下穿透百來丈,在距離它很遠的地方為土層化解消散。
雖然距離自己還有極厚的土石層隔著,魔妖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是那個壞東西,就是他,全是殺氣的壞東西,居然從城裡追我來了。他太壞了,我怕他,打不過他,有了新腿也打不過。
他怎麼找到我的,是了,肯定是最開始那幾個人告訴了他,他就來了。
怎麼辦,我怎麼辦,我捨不得這裡,但命沒了,這裡也沒用了。
我要跑,現在我有腿了,我跑得更快,更遠,讓壞東西找不到我。
魔妖找了個方向,一頭扎進了土裡。
只見它腿一蹬,前方土石自然避開,讓出一條供它潛行的通道。
它走過,土石又合攏如初。
原來這條新腿,除了噴火,御使土行之力,輕鬆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