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八月十日,一大早,上海幾個主要街頭出現了五六支揮舞著旗子游行的隊伍,每支隊伍二三十人,打頭的幾人有著血氣方剛的面孔,振臂喊著“不忘一二·八,抵制日本貨。”後面的也跟著喊,引得街上行人駐足觀望,路上的汽車、腳踏車和黃包車也降下速度。
由於隊伍的規模不大,在街頭繞了一圈後,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
一輛腳踏車不疾不徐跟著隊伍走了幾條街,騎車的青年男子叫黎秋華,乃是《申報》副刊的記者,在他記憶裡,這是“一二·八”事變以來,上海市民第一次走上街頭為民族利益奔走呼號。
眼看遊行的隊伍興致大減,似乎有了偃旗息鼓的意思,心中不由焦急起來,暗暗下了決心,調轉車頭,猛蹬起來。
當天傍晚,街頭多了一群奔跑的報童,大聲叫喊著“號外!號外!”“《申報》副刊號外!”“著名記者秋華髮表署名文章。”
市民們深知黎秋華先生的文章針砭時弊,向來文筆犀利,辭藻直白,便紛紛掏錢購買,不多時,報紙便售罄一空。
讀者們看到報紙上揭“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民眾覺醒尚不為晚。”十六個大字的黑體標題時,便被牢牢吸引住了。
文章其中有一段話寫道:
幾年前的“一二·八”,《申報》副刊諸如“日兵侵犯閘北”“十九路軍抵抗勝利”“日兵用飛機在閘北投炸彈”“閘北已成焦土”“商務印書館被焚”的醒目標題曾佔據著主要位置,仍歷歷在目!寶山路日本兵的殘暴、曹家渡蜂擁的難民潮流、南站車上擠死小孩的情景,還記憶猶新!隆隆炮聲和飛機轟鳴聲,尤宛在耳際!
上海是我們的土地,住著幾百萬同胞。但是,那時期在這裡殺人放火的是日本人的軍隊,那時期在這裡奔跑施暴的是日本人的炮車,那時期在這裡呼號啼哭的是中國人的百姓。
想到這裡,我們的憤恨像火一般燃燒起來了!
帝國主義歷來是我們的仇敵,我民族苦東西帝國主義者之軍事壓迫久矣,如今他們又來實施經濟侵略。凡有血氣,疇能堪此。
今天,一群學生走上街,這是一群擁有青春和未來的年輕人,他們雖然有著文弱的面孔,但我卻感到一種巨大的精神力量充塞於天地之間。
我不由的記起那時,市面店鋪關門,門貼紅色紙條,上書“日兵犯境,罷市禦侮”八字,牟利商人,尚知大義,何況我輩,該當攘臂切齒,慷慨陳詞,鼓其餘勇,義無反顧,抵制洋貨。
文章裡對街頭遊行給予了高度肯定,透徹分析了外國貨壟斷市場的弊端,對外國列強傾軋擠兌國貨的行為大加痛斥,文章辛辣犀利,如投槍和匕首,但文字淺顯,既不陽春白雪,又少了聱牙佶屈,讀來讓人燭照源流,洞見真偽,具有極強的煽動性和鼓舞性,令讀者大氣同仇敵愾之心。
報紙被搶完後,報社不得不又加印了一次。
第二天,四、五支遊行隊伍又出現在街頭,氣勢卻比昨天強多了。整齊劃一的口號,聲震耳膜,市民們只感到精神振奮、熱血賁張。
第三天,一個地動山搖的世間撲面而來,遊行隊伍舉著“發展民族企業,生產購買國貨”“反傾銷、反壟斷、反洋貨”的橫幅,高呼著口號,浩浩蕩蕩的大街上前進。
站的靠路心的市民腳還未站穩,就被潮水般人流裹挾著衝向遠處,不久便淹沒在隊伍裡。
市民心中憤恨真的如文章所說像火一般燃燒起來了。
隊伍人員原先不多,但每經過一個街口便有人加入進來,大批的市民被隊伍帶著義無反顧的走,不長時間,隊伍便也浩浩蕩蕩蔚為壯觀了,人頭攢動的河流,像是一顆民族的心臟急遙的跳動著,沸騰著,融匯成無與倫比的力量。
滬西、浦東的一些廣場上站著三三兩兩的學生,一有行人靠近,學生們便開始慷慨激昂的演講,立時人群便裡三圈外三圈的聚集起來。
三馬路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大樓正是熱鬧之時,摩肩接踵人出人進,樓上忽然“譁”的一聲,傳單鋪天蓋地飄下,交易所前登時一陣大亂。
外灘的幾座高樓上也撒下傳單,樓下的行人仰臉望著雪花似的傳單紛紛揚揚的落下,便有人接在手中閱看,只見傳單上印著“團結起來、抵制日煤。”“支援國煤、自給自足。”等字樣。
閘北一帶,半數商鋪門上插著一面小旗子,旗子上也寫著“抵制日貨”幾個字。
交通最忙碌的寶興路和四川北路此時陷入癱瘓,汽車喇叭聲伴隨著抱怨聲,此起彼伏,兩名交通警察滿臉油汗,在馬路上徒勞奔忙。
幾十輛黃包車橫在路中央,徐廣廈和三名黃包車伕躲在一棵大樹下偷著樂。
刺耳的哨子聲響起,一隊警察從車上跳下,跑步過來,氣喘吁吁的警長一邊大吼“領頭鬧事的都抓回去,別讓他們跑了。”一邊指揮眾警察清理現場,將黃包車推開,幾名警察便砸打黃包車,徐廣廈等人擔心車輛被砸爛,忙衝出去,推起黃包車往巷弄裡跑。
徐廣廈邁開腳步跑進一條巷子,見後面無警察追來,將車子放下,正準備稍微休息,只聽轉角處傳來一陣打鬥聲,一個聲音呵斥道“打死你這乞丐,叫你堵路,叫你還跑。”
徐廣廈便明白是同行被警察逮到了,忙跑過去搭救,轉過巷角,便是一條斷頭路,三名警察正甩開警棍擊打一名瘦小車伕,警棍如雨點般落在車伕身上,車伕痛得滿地打滾。
徐廣廈胸中燃起無名怒火,衝過去一腳踢在一名警察後背上,那名警察立時趴在地上,另兩名警察吃了一驚,口中喝罵著,放開車伕,轉身向徐廣廈逼過來,倒在地上的警察也哼哼唧唧的爬起來,一抖警棍,與另兩名警察形成掎角之勢,將徐廣廈圍在巷內。
徐廣廈自從跟許蘭舟學習八極拳後,平日勤加練習,雖然腦子愚鈍,造詣極為有限,但仗著一身蠻力,出拳也虎虎生威,三名警察一時也奈何不了他。
再鬥得幾個回合,徐廣廈身上已捱了幾棍,漸漸處在下風,盼著被打的那名車伕過來幫忙,卻瞥見那車伕爬起身來,卻抖抖索索靠在牆上,一副泥菩薩自身難保的樣子。
徐廣廈罵了一句粗口,只好苦苦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