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鵬忘了自已是怎樣從臺上下來的。

只記得那些破碎的玻璃碎片中，有幾塊從自已面板上劃過。

冰冷、鋒利。

但卻感受不到疼。

雙腳，像是始終踩到雲霧裡，一直落不到地。

直到重新來到老闆面前時，才明白過來這可能是他在rest的最後一夜了。

“劉哥........”

魏鵬眼神有些迷茫，嘴唇動了動，卻也只能說出這樣兩個字。

“什麼都別說了，情況你也看到了，去洗把臉，把上個月的工資給你結了。”

“以後......大家還是可以做朋友。”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沒有太多的情緒波折。

魏鵬靠著牆壁，滑落到地上。

在這個無人關注的角落裡，將頭埋進臂彎，開始一下接一下的抽噎。

四周喧譁一片，可他好像連聽覺都喪失了一般。

徹底與世界遮蔽隔絕。

........

酒吧內。

剛剛吐槽過的幾位顧客，重新落座。

依舊在罵罵咧咧的他們，端起酒杯，正準備和同伴相碰。

“刺啦~”

一道略顯刺耳的琴音，突然從舞臺話筒中傳出，漾散在周身四處。

突如其來的噪音，讓他們一陣愣神。

緊接著，目光齊齊朝舞臺投去。

隨後，便看到了這樣一幅畫面。

略顯狼藉的小小舞臺上方。

不知何時站上去了一道年輕的身影。

白色的襯衫，袖子微微挽起。

俊逸的側臉，於燈光的淺淺映照下，稜角分明。

他整個人都很放鬆。

此刻正站在一架鋼琴前，隨意從容的用右手在琴鍵上按動著。

這人........是誰？

顧客們紛紛開始疑惑起來。

沒有人發現他是怎麼上去的。

但看他玩琴時那副遊刃有餘的樣子。

莫非......

是rest酒吧拉來臨時充場子的駐唱？

正想著。

臺上那人從一側拉過一隻板凳，從容坐了上去。

將雙臂衣袖再度朝上挽了些許後，他笑著將目光投向下方目光錯愕的眾人。

酒吧老闆劉楚有點懵。

腦海裡盤旋的，也是和顧客們同樣的問題。

這人........

是他媽誰啊？

怎麼自已一回頭的時間，就神不知鬼不覺的上臺了。

他自然知道對方不是駐唱。

那解釋.......也便只有一個了。

顧客！

在酒吧裡，顧客一時興起想要上臺唱歌的不是少數。

但往往都是玩票性質的居多。

更何況，剛剛酒吧裡才出現了“驅離事件”。

選擇這種時候上臺。

他難道不怕如果唱的太難聽的話，被之前那幾個紋身大漢又給砸上幾酒瓶子麼？

劉楚正想著，大半個脊背融進暖光中的年輕男人，終於開口了。

“剛剛大家的情緒都很激動，我上來負責給你們消消火。”

他嘴角帶著笑，低沉的嗓音透過麥克風傳入在場每一個人耳中。

好像有那麼一絲絲魔力，令氛圍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接下來，我想唱首歌，送給.......”

“我一個朋友。”

朋友？

劉楚皺了皺眉頭，看向身邊的服務員。

“他朋友在哪裡？”

“什麼朋友？”服務員愕了一下，“這哥們兒一個人來的啊。”

“一個人來的？”

劉楚有點懵逼。

一個人來的你唱給你朋友？

疑惑剛起，陸澤聲音繼續。

“我那個朋友，他應該在聽吧。”

“如果在聽的話，那就安安靜靜把這首歌聽完，在做決定。”

“我想說的，全都在歌裡。”

“唱完後如果你能聽懂的話，就來找我！”

舞臺後方的角落裡，眼淚打溼了衣襟的男生，輕輕晃了晃腦袋。

臉上瀰漫著絕望與難過的他，同樣聽到了剛剛那番話。

怎麼感覺.......

這聲音有點熟悉呢？

像是在哪裡聽到過。

就最近。

但又不是那種每天都會出現在生活裡的聲音。

風聲，從四面八方襲來。

男生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開始在腦子裡回想起到底是在哪裡聽到過這道聲音。

某一刻，心裡突然電光火石般的冒出了一個名字。

但緊接著，他就苦笑著否定了自已。

是瘋了嗎？

竟然會把那個新老師和這個正準備給朋友唱歌的人聯絡在一起？

雖然他們的聲音真的很像很像。

可問題是。

他一個老師，怎麼會跑到酒吧這種地方唱歌？

魔怔了.......

魏鵬咧了咧嘴，抬手撐了撐冰冷的地面，準備離開。

這個地方，自已已經沒有待下去的理由了。

然而，就在他剛剛起身幾寸後。

一道清澈空靈的琴音，突然傳來。

像是一把無形的枷鎖，瞬間將他禁錮在原地，再也無法挪動一步。

他敢肯定，這是一段自已從未聽過的旋律。

也能確認，這必將是一首好聽至極的歌。

原創的歌曲，在rest唱？

除了自已，誰還會這樣做？

對音樂的天生熱愛，讓男生暫時打消了離開的想法。

重新坐回地面的他，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緩緩閉上了眼睛。

反正遲早都要離開。

那不如.......

把這首歌聽完再走。

就當，給自已這潦草錯亂的音樂生涯，劃上一個句點。

他如此想著，後腦貼向冰冷的牆面。

而同一時間。

琴音漸弱，充滿青春氣息和敘事感的聲音，也隨風響起在耳畔。

“這一路上走走停停

順著少年漂流的痕跡

邁出車站的前一刻

竟有些猶豫.......”

他心臟，幾乎在一瞬間，就停止了躍動。

那聲音，像是一張巨網，收容了他的全部。

凌亂的燈影，從頭頂上空呼嘯而過。

映照著他震驚赤紅的瞳眸，迷離錯落。

他很少聽到如此抓耳的聲音，更是很難共情到這般走心的歌詞。

雖然只有區區四句。

可怎麼聽，都像是唱的自已。

黑暗中，男孩感覺有一股莫名的情緒正在胸腔中瘋狂翻湧。

某些感情堆疊的太快，讓他突然就有些無所適從。

那歌聲，再繼續。

似是潺潺流水劃過眼前，圓潤且自然的勾勒出一幅特別的畫面。

長野、藍天、大風、草地。

某一瞬，他好像看到了曾經無憂無慮的自已。

就是在這樣的天底下，用一把琴，彈奏著心裡的旋律，說著那些虛妄的話。

眼淚，終於還是流了下來。

情緒的極致堆積，已是他無法控制的東西。

“啪嗒！”

溫熱滾燙的眼淚，砸落到眼前的水泥地面。

與之同時出現的，則是再一次扎進他心裡的歌詞。

配合著那副令人驚豔的嗓子。

短短几句，就讓男生肆無忌憚的痛哭在了這個被塵埃佈滿的角落裡。

“從前初識這世間，萬般流連

看著天邊似在眼前

也甘願赴湯蹈火去走它一遍”

“如今走過這世間 萬般流連

翻過歲月不同側臉

措不及防闖入你的笑顏”

他.......聽出來了。

他聽出來這個人是誰了！

這就是自已剛剛認識不到兩天的新老師。

能聽出來，不僅僅是因為天生對聲音敏感的他，分辨出了這聲音的獨特性。

更是因為，在這首不知名的歌裡。

他聽到的.......全是關於自已的故事。

他聽到了，那個名叫陸澤的年輕男人。

想要告訴自已的話。

那話很簡單，只有三句——

【我曾難自拔於世界之大】

【也沉溺於其中夢話】

【不得真假、不做掙扎、不懼笑話】

黑暗中，男生用力抹了一把混雜著汗液的淚水。

然後起身，跌跌撞撞的朝舞臺前方奔跑過去。

那些碎裂一地的心事，好像在一瞬之間，就被對方於指尖流淌出的旋律給縫補了起來。

他突然就很想看看。

那道坐在鋼琴前的身影，到底在如何譜寫時光。

會不會.......是曾長久存在於幻想中的希望。

會不會.......

是未來的自已會變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