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城西,rest酒吧。
不大不小的空間內,燈光昏暗。
三三兩兩的顧客,坐在擺放著燈盞的桌上聊天喝酒。
這是一家還算有名的清吧。
來這裡的基本都是有些小資格調的大學生和白領。
魏鵬就是在這家酒吧駐唱。
從高一開始到現在,整整一年的時間。
一開始的時候,酒吧老闆其實是不敢讓他唱的。
但當魏鵬軟磨硬泡的上去獻唱一首後,他便再也沒有辦法拒絕這個小男生。
他的歌喉,太驚豔了。
以至於讓他能夠橫下心來承擔法律上的風險。
而魏鵬也足夠給力。
“上崗”僅僅兩個月。
就把rest從蓉城清吧裡的“無名小卒”,一力帶到了排名前三的高度。
憑藉的,僅僅只是“金牌駐唱”這四個字。
那時候,rest幾乎夜夜爆滿。
顧客們基本都是來聽歌的。
酒吧老闆原以為這樣的盛況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然後自已賺個盆滿缽滿。
但意外,出現在半年前。
某個大雨滂沱夜裡。
渾身淋溼的男生表情絕望的走進店內。
從他站上舞臺的那一刻開始,一切轉變。
他的歌聲,再也沒有從前那般純粹。
開始變的渾濁、嘶啞、無力。
這與rest酒吧的定位,完全不符。
這讓許多專程來聽魏鵬唱歌的“鐵粉”。
幾乎一夜脫粉!
老闆也算個實在人,沒有第一時間辭退這個少年。
但再怎麼講江湖道義,他也是要吃飯的。
特別是最近這一兩個月的時間裡。
魏鵬的狀態越來越差,店裡的顧客也越來越少。
他真的.......快要撐不住了。
“小魏啊.........”
酒吧後方的小房間裡,老闆擺弄著手裡的啤酒瓶,嘆息著看向魏鵬。
“我這邊的情況,你最清楚不過。”
“這半年的生意,真的是越來越難做了。”
“你看........”
“劉哥.........”
沉默坐在凳子上,衣襟尤在滴水的男生,抿了抿嘴唇,喑啞開口。
“能不能........不要讓我走?”
“我也不想讓你走,可酒吧裡已經沒人聽歌了呀。”
“你在臺上一天,顧客就少一個。”
“你劉哥已經夠仁至義盡了,給了你整整半年的機會。可問題是........這機會,你自已抓不住啊!”
“我.......我在調整調整。”
魏鵬支支吾吾的說出一句,目光朝窗外瞟去。
三班所有人都知道,家裡和學校反對他唱歌。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
這些人的反對,比看到的還要深重、還要惡劣。
全校升旗儀式上的批評、父母在學校裡的大鬧,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
除此之外。
那些摔碎在面前的杯盞,長達幾個月的冷戰,逢人便說的詆譭,砸碎的無數吉他和隨身聽。
都是不住困擾著他的夢魘。
他天生就是一個心思細膩、情感濃烈的人,否則也玩不了音樂。
可恰恰是這份細膩和敏感,變成了過去幾年中深深束縛住他的繭。
每一個破碎的樂器,都在他手指上劃出一道深徹的傷痕,再也無法穩穩的撥絃。
每一次在深夜裡響起的尖利喝罵,都讓他的喉嚨阻塞哽咽,再也發不出清澈的聲音。
這些日積月累帶來的傷害,區區半年的時間,怎麼可能撫平?
但他其實一直在用力爬起來。
哪怕對未來已經徹底喪失了希望。
卻依舊沒有放棄駐唱,想要找回曾經的狀態。
即便........很難很難。
所以,他不能沒有在rest駐唱的機會。
倘若連最後接觸音樂的渠道都喪失了的話。
以後.......他真不知道自已會變成什麼樣。
狹小的房間中,開始有濃烈嗆鼻的煙霧彌散。
老闆皺著眉抽完了一整支菸。
最後終於做出了決定。
“這樣吧,小魏!”
他將菸頭用力摁滅在菸灰缸中,目光投向魏鵬。
“今天晚上,最後一次機會了!”
“如果你唱的還是不盡如人意的話,那就離開。”
“如何?”
男生愣了愣。
可最終,還是無可奈何的點點頭。
老闆的確已經仁至義盡了。
再去勉強,自已就有些沒道理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拎著吉他,步伐沉重的朝舞臺上走去。
同一時間。
rest門外。
就在魏鵬舉步上臺的間隙,陸澤無聲無息的進了門。
點了一瓶精釀後。
安靜坐在黑暗之中,觀察起自已這個身上滿是故事的學生。
光影流轉。
男生腳步有些踉蹌的上了臺。
目光朝四下稀稀拉拉的人群掃去一眼後,沉默著開始調琴。
也是在這個過程中,數道聲音伴隨著酒氣和微風,傳入耳中。
“臥槽,我看這家酒吧遲早得黃,怎麼又是這個歌手,唱的和坨屎一樣。”
“我他媽也算聽過歌的人,就沒見過水平下降這麼厲害的。這家老闆是他親爹啊,這種水準還養著?”
“要不是離家近老子早都不來rest了。說真的,我上我也行!”
.........
諸如此類的聲音,如同帶了劇毒的毒刺,一下接一下的刺穿他耳膜。
本就緊張到窒息的情緒,徹底被沖垮。
上臺前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再也發揮不出任何作用。
手指,又開始抖。
喉結,也開始抽搐痙攣。
視野中,一片模糊。
他看不清檯下的人。
看到的,則是無數個夜裡自已經歷過的恐懼畫面。
父母高高揚起的手,分崩離析的琴。
“嗡~~~”
不知何時,手指慌張間撥動了琴絃。
嘈雜又難聽的聲音,蕩響整個酒吧。
下方顧客,眉頭齊齊皺了起來。
察覺到自已出現了失誤的魏鵬,更慌了。
立刻糾正起姿勢,開始彈撥出第一個旋律。
然而,在早已潰敗的情緒支配之下,又怎麼可能將音樂完完整整的演繹出來?
十二秒的前奏,他彈錯了至少五個音。
開口的第一句。
冰冷顫抖,毫無感情,甚至連吐字都開始不清晰。
難聽!
真的好難聽。
連他自已都知道,剛剛這幾句,唱的有多難聽。
可他不敢停下,因為這也許是自已唯一的機會了。
倘若不珍惜,還不如去死。
可他最終還是得停下。
因為.......
就在他僅僅只唱了五句之後。
臺下,突然就飛上了一隻酒瓶子。
“砰!”的一下摔碎在音箱上,四分五裂。
“唱的是什麼勾巴東西,真他媽難聽,老子喝酒的心情都沒了,滾下去!”
“對,滾下去!聽的我直犯惡心!”
“唱個屁啊唱,滾下去!”
三張桌子上的客人,全部起了身。
毫不遮掩的惡毒謾罵中,魏鵬抿了抿嘴。
最終........還是放下了吉他,踉踉蹌蹌的下了臺。
某些刻意維持的尊嚴,終於在這個晚上被砸碎。
頭頂上的天,也在這一刻.......徹底塌陷。
“哎.......”
暴怒的喝罵與嘈雜的聲響中,陸澤嘆了口氣。
從酒吧後方起身,慢悠悠朝舞臺上走去。
在這烏煙瘴氣且漆黑一片的空間裡。
看上去。
像極了某束突兀射進深海中的光。
將黑暗沖淡。
令迷霧.......
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