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多年前,一個老道來到一個山下小村,一身的風塵僕僕卻依舊仙風道骨。
素色的道袍已是掛滿了塵土,一支羊脂玉的髮簪插在頭頂。
雙目微閉,縫隙中彷彿有精光閃過,轉目間似有符文浮過。
薄薄的嘴唇一直在細細的唸叨著,也不知道是在唸咒還是自言自語。
左手握著一支拂塵,橫於胸前,拂塵的另一頭輕輕的卡在右臂的臂彎中,麈尾探在外面隨風輕擺,卻添一股仙人風骨,遠遠望去,好似神仙賽神仙!只見老道觀山望水,繞著小村走了好幾圈,田間地裡的農戶都好奇的遠遠眺望著這個老道,手上卻沒閒著,田裡的農活一點沒耽誤,更沒耽誤的就是那張嘴,不時的就與身邊人猜疑一下這個老道的來路。
村口的孩童們原本正湊在一起撒尿和泥,他們都是頭一次見到這身打扮的外來人,一個個歡蹦亂跳像群兔子似的圍繞著老道唱著兒歌,如此景象盡顯此間太平。
100多年前,當時正是亂世,民不聊生之際,此間雖離城不遠,但已進山,如今外面兵荒馬亂,可這裡卻寧靜怡人。
幾頃山間的薄田,又不是交通要道,兵匪都懶得打他們的主意。
此間主人姓李,本是外來人,似乎很是有些金銀,早年間買下這片山村的地契成了此間的主人。
原來的那個地主本是一個尖酸刻薄,視財如命的主,欺壓鄉民佃戶如奴隸,原本村裡還有三倆戶的人家還有自己的田地,也被他用各種見不得人的手段將他們的土地霸為己有,這貨在這裡簡直就是土皇帝!按說這個地主老財不缺錢,但這貨絕對是個守財奴,不只壓榨下面的佃戶,對自己也是“兇狠毒辣”,恨不得頓頓只吃醬油泡飯,一家人穿的破衣嘍嗖的,過年都沒見過添過新衣。
就這麼個主,竟然一夜之間就把整個村子都賣給了一個外地遷居過來的李老爺,一家人就此遠走他鄉,再無半點訊息。
這兵荒馬亂的年月,一家老小十幾口人,還裹帶著多年積蓄穿鄉過府的,土匪不劫兵匪都搶,也不知道這李老爺使了什麼手段,用了什麼神通,愣是從這個粘上毛就想鬧天宮,不用睡棺材就想喝人血的奸詐、刻薄、陰險、無賴、惡毒、變態的老摳門手裡買來這麼一片世外桃源。
不過村民們私下也議論過,總覺得這裡有事,而且是能嚇死人的大事!其實在他們眼裡丟只雞都是可以逮個機會大哭三天的大事,這十幾號人說沒就沒了……這事大了去了!到底有多大......嗯......其實也沒多大,新來的李老爺是個好人啊!活菩薩啊!玉皇大帝都比不上他啊!跟之前的那個老財比起來,這就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啊!原來佃戶們種地,收成全都被那個扒皮惡棍給搶跑了,留下來的糧食連煮米湯都不夠,還要靠山吃山啃野菜,現在糧食雖然一粒不剩的收走了,但主家按月家家派糧,按人頭、按勞力領糧食,這還不算,勞力竟然還領工錢,按出工和幹活數量領銀錢,雖然不多,但一年下來,家家都能有結餘,戶戶都能換新衣!而且逢年過節家家戶戶都能領到肉吃,後來李老爺又讓大家在小河的下流挖了個魚塘,至此村民們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按大家的說法,自打有他們家老祖宗開始,祖祖輩輩就沒過過這麼好的日子!李老爺是大善人啊!從此全村所有人都視李家為恩主,李家有什麼事人人都當自己親爹的事去辦,不需要李老爺安排,村民們都自己搶著找活幹,李家的菜園根本就無需李家人自己動手,村民們恨不得先打個頭破血流分出個勝負才能撈到種菜這麼高尚的工作,就包括水缸的水天天都有人給打滿,還不只是挑個水,水桶是專用的,水是後面山上的山泉,就連水缸也是天天掏掉剩水,水缸都刷洗乾淨。
別說只是佃戶,就是家奴也沒這麼認真仔細的!建國後國家土改,田地都分到各家各戶,但這個村的規矩就從來沒變過這,些規矩一直延續到李麗出生後。
因為李家沒了男丁,村裡人才自種自地,自吃自糧,但對李家依舊滿是愛戴。
要說當初的大鍋飯其實都沒李家村開展的早,人家建國就那麼幹了。
李家雖然是地主,但就連當年打土豪的紅鬥士都被村民們給轟了回去,對,沒看錯,就是轟,轟得灰頭土臉。
一幫紅鬥士唔鬧喊叫的來到小山村,但剛到村口就被全村人拎著鍬舉著鎬給擋在了村外。
“你們來我們李家村嘎哈?我們這裡又沒和尚沒有廟的,家家都供著喬偉人,你們來嘎哈?”
“我們是來抓地主老財的!喬偉人教導我們......”一個紅鬥士站出來剛要背誦喬偉人語錄,就被老白頭給攔了下來!“行了,你個小屁孩還跟我這背喬偉人的語錄?老頭我倒著背都比你溜!你們跑我們這抓什麼地主?我們這李家村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裡,都是本家人,都是一個老祖宗,哪來的地主?趕緊哪來回哪去啊!”
老白頭說道。
“你們村子後面河對岸那間大宅子裡住的就是地主!喬偉人教導我們......”“你個生瓜蛋子,我是給喬偉人他老人家面子,不惜的搭理你!你還來勁了是不?喬偉人他老人家說的真理你明白幾句?跑我跟前來顯擺個屁?老頭子我家裡一歲的娃娃身上都帶著喬偉人像章,我們全村都家家供奉著喬偉人畫像!你跑來扯著個脖子叫喚啥?”
老白頭被氣得吹鬍子瞪眼的。
“那間房子是我們李家村的祖宅,我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裡,那間老宅子是我們李家祖祖輩輩直系住的地方,一直都是直系的人住在那裡,況且就算是直系也跟我們一樣要下地種田,哪來的地主?建國前這裡的地是全村李家的,現在是我們偉大的黨的,我老白頭把話撂這兒,你可以挨個人問,看我有沒有欺騙偉大的黨,偉大的喬偉人!”
“你撒謊!你欺騙偉大的黨!偉大的喬偉人!你明明姓白,卻說自己是李家的人,這就是徹頭徹尾的......”一個自認聰明的小鬼以為抓到了老白頭的痛腳,蹦躂出來邀功。
“剛懟回去一隻猴子又蹦出一隻豬!我是姓白怎麼啦?我媳婦姓李啊!我是倒插門怎麼啦?老頭我入贅李家村幾十年了,早就是李家村的人了,這幾十年我老李頭託全村的福,活得滋滋潤潤兒孫滿堂,早就不是被那些地主老財欺負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只能跑出去要飯的柴火棒子啦!全村百多號人,我就問問有沒有人站出來不認我是李家人的!有沒有人敢出來說我們李家村不是一家人的!!有沒有人今天會蹦出來叛出李家村,站到你們隊伍裡的!!!我老白頭就認一點,雖然我不姓李,但老爺子我生是李家村的人,死是李家村的鬼!誰想動我李家村,那就先從我這快埋到土裡的老頭子身上爬過去!”
隨著老白頭越說越亢奮,原本已經佝僂著的背,彎下去的腰卻越挺越直,說到最後竟然全身都散發出巍峨之勢,如那山嶽般矗立在那幫小鬼面前,此時哪還像剛才那樣的小老頭,真如天兵天將下凡,頂天立地鎮山填海!隨著老爺子一番震天動地的宣言,村裡的人都提起了鍬鎬,握緊了棍棒,滿面激憤的一步步向對面那幫小鬼逼了上去。
開玩笑!鬧呢!敢跑來動李家!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有一家算一家,從老到小,從男到女,誰沒受過李家的恩惠!誰家不是幾代人都靠著李家才過上太平的日子!!全村人今天就站在這,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這就是李家村,也是打那天起,這個小山村才正式被稱為李家村。
但話說回來,主家卻一直都有個嚴苛的要求,自打他們入主這裡就立下的規矩——全村不分男女,不論老幼,一律不得穿紅帶綠,新鮮顏色的衣物絕對不許出現在村子裡任何人身上,就算從外村娶媳婦進來,新媳婦身上都不可以外面漏紅。
不僅是顏色,就連綾羅綢緞這些高檔的布料都是禁止的,不只村民們禁止,就連李老爺本家都不行,李老爺自己都是隻穿棉布的素色大褂。
這個規定一直到最近二三十年才慢慢解禁了,但幾輩人留下來的規矩卻不是那麼好破的,就算到現在,村裡的村民們也依舊樸樸素素的穿著打扮。
後來村裡的老者對這件事總結過:什麼叫低調?李老爺定的這個規矩才叫低調!什麼叫高調?李家村這麼多年室外桃園般的生活才是真正的高調!李老爺入主李家村的時候那是個什麼年月,那時候的人是怎麼活著?亂世啊!人命如草芥,土匪多,兵匪更多,誰要是漏了富就等著家破人亡吧!但李家幾代人愣是帶著全村人離塵脫世,平平安安的繁衍生息,足見李老爺的英明神武!但即便是亂世也沒個土匪兵匪來搗亂,而李家卻也不見有什麼深遠的後臺,怎麼就能避世得如此乾脆呢?沒人知道!可是真的就沒人知道嗎?不,還是有人知道的,比如說那個掐訣唸咒的老道!咱們把注意力轉回那個地上神仙般的老道,老道繞著村子轉了幾圈,最後把目光停在了河對岸的宅子上,嘴裡唸叨著:“東盤龍、西臥虎;南停朱雀,北伏玄武;玉帶門前過,翠屏屋後座;西高遮風雨,東低水盡流;山泉上下走,鳥獸隱於末!就是這裡了,此番出山大事可期,卦象中的末世生機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