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床上,莫寒煙艱難地撐起那彷彿被重錘過般痠軟無力的身軀,他轉頭看向身旁,卻發現李安然仍在酣然大睡,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莫寒煙見狀,心中不禁湧起一股無名之火,他暗自思忖道:“你倒是睡得香甜”,於是伸手“啪啪”地給了李安然兩下,成功地將他從美夢中驚醒。小徒弟茫然地睜開雙眼,疑惑地問道:“師尊,您為何要打我?”
莫寒煙本就餘怒未消,聽到這句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二話不說,又狠狠地給了李安然兩下,語氣中帶著些許嗔怒:
“你這孽徒,每次都藉機在我身上肆意妄為,自已倒是快活了,像頭死豬一樣沉睡,害得我整日腰痠背痛!”
李安然聽聞此言,立刻貼了上去:
“師尊息怒,弟子為您揉揉。”
莫寒煙毫不領情地開啟他的手,沒好氣地說:“行了,趕緊收拾收拾,我們要出發了。”
兩人一路打聽,來到一所廢棄的宅子面前,聽鄰人說,每到晚上,就能看到一個穿著一身綠紗的女子,提著一盞燈籠從宅子裡走出來。
李安然不解地問:
“你們怎麼斷定她就是妖怪呢?”
“這宅子許久不住人了,哪來的什麼女子。一看就是什麼動物在裡面了成精。綠色的衣服,是個青蛙精也說不定。”
鄰人大膽地說出自已的猜測,莫寒煙止不住地皺眉,動物成精一般都是在山林,這麼一個宅子有什麼靈力可以給它吸收。按下心中的疑惑,帶著小徒弟走了進去。
院子裡長了人深的雜草,莫寒煙伸手一揮,將雜草通通清除了。穿過大廳,來到堂屋,裡面已經沒了什麼陳設,只剩下一個空架子。莫寒煙運轉靈力,搜尋裡面的妖氣,突然他手中放出的那股靈力直入西廂房,莫寒煙對李安然說:
“走”
師徒二人來到西廂房,主臥裡放著一張拔步床,上面坐著一個女子,一臉沉靜看著兩人。
莫寒煙上前一步,說道:
“大膽妖孽,為何要在此作怪。”
女子施施然地從床上站起,來到兩人的面前,說:
“這裡就是小女子的家,我不在此在那兒呢?”
莫寒煙道:
“雖然如此,也不該作怪嚇人。”
“只不過夜深了出去逛逛,實無害人之心,望道長手下留情,留小女子一命。”說完福了福身。
莫寒煙問:
“你的本體是什麼?”
“一縷遊魂罷了!”
“你飄蕩在此,難道是什麼心願未了?”
女鬼搖了搖頭 :
“並無。”
莫寒煙沉默了一瞬,把李安然帶了出去。李安然不解地問:
“師尊,我們就這麼走了嗎?那個女鬼不收了?”
“她死後靈魂不滅,氣息又如此純淨,看來是上天有意助她得道,我們若強收了她,會遭天譴的。”
“那我們就這樣不管了嗎?”
莫寒煙搖了搖頭:
“此處並非修煉之地,皆因她執念未消不肯離去。我們得想辦法消除她的執念,將她帶離此地。”
李安然不解:
“她不是說她沒有執念嗎?”
“傻子,她要是知道肯定就去自已去解決了,還在這裡遊蕩什麼。人死後一切都會化為虛無,有的人執念深重,神靈不願消散,就會化鬼化怪,作祟人間。我們修道者只有化其執念,方能將其收服。剛才那女鬼並無怨念,讓她遲遲放不下的,想必就是遺憾了。”
李安然又問:
“那我們怎樣才能知道她的遺憾了?”
“等她晚上出門,我們跟在她身後看看了再說。”
到了晚上,女鬼果如村民所說,提著一盞燈籠,嫋嫋婷婷地從大門走了出來。她穿過長街,一路向西,停在了一個書店門口。駐足良久,突然驚醒,像是不知道為什麼來這裡。嘆了一口氣,準備回去,剛轉身就看見了跟來的師徒二人。
女鬼問:
“兩位道長當真不肯放過我嗎?”
莫寒煙說:
“我們是來幫你的,你難道想一直走過來、走過去,在這種困境中不斷迴圈?”
女鬼問:
“你們怎麼幫我?”
“給我一件你生前的東西,我可以進你的過去看看。”
女鬼搖頭:
“我不記得我生前有何東西了。”
就在三人都愁眉不展之際,李安然腦海裡突然閃過一絲靈光,他眼睛一亮,轉頭對莫寒煙說:
“師尊,我想起來了!床!”
莫寒煙微微一愣,起初有些不解,但很快就明白了過來。對啊,那張女鬼所坐的床,極有可能是她生前使用過的物品。也許,透過這張床,就可以找到關於女鬼身世的線索。
於是,三人回到了那所廢棄宅子。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走進了那間房。
莫寒煙徑直走向那張陳舊的床鋪,將手放到了床沿,口唸咒語,運轉法力,在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女鬼曾經的身影。
莫寒煙將法力收回來之後,對李安然道:“確實如此,這個女鬼生前就是睡在這張床上的。接下來,我準備施展法術回到她的過去,當我的神識進入到過去時,絕對不能被人打擾,需你要替為師護法才行。”
李安然滿臉憂慮地問道:“師尊,你會不會遭遇什麼危險啊?”
莫寒煙稍微思考了一下,回答說:
“從目前來看,她的身上並沒有怨氣存在,想必也不會有太過兇險的經歷。”
李安然仍然不放心,他接著說道:“師尊,我跟您一塊兒去吧!”
“你法力低微,去了也只會妨礙我,好好地守著我的肉身就行。”說完莫寒煙去床上盤腿坐下,從身上拿出一張靈符,一邊唸咒語,一邊運轉靈力,將它燒成了灰燼。做完了這些,莫寒煙的神識飛入床中,裡面的時間飛速倒退,來到了女鬼第一次進張府時。
女鬼名叫秋冉,是忠毅王府上的一個家生小丫鬟。長到十五六歲,老夫人見她模樣標緻,做事穩妥,就把她給了自已的嫡長孫,王府的世子。
每當世子吟哦詩文,在旁邊伺候的秋冉就會留心聽,世子欣賞她的好學,開始教她認字讀書。秋冉記性好,悟性又高,不管學什麼,都能很快領悟其中的要旨。世子憐其才,開始教她寫文章。到了後來,無論是什麼樣的題目,她都能夠毫不費力地一氣寫就,無一處需要刪改。將她寫好的文章拿出去給那些有學問的先生看,無人不稱讚。
世子對她越發寵愛,索性將其納為了妾室。過了幾年,世子娶了世子妃。世子妃見自已的丈夫經常與他的這個小妾廝混在一起,不能容忍。有一天趁著世子外出,栽贓陷害秋冉通姦,將她打發了出去。
張府公子見她容顏昳麗,將其買了回去。張公子有個新娶的娘子,看到丈夫帶一個女子回來,如何不氣。每天對她橫看不順眼,豎看不順眼,沒有一個好臉色。
秋冉的爹媽只有她這麼一個女兒,雖然在王府為奴,對她也是像眼珠子似的疼愛。後來長大,又被世子著實寵愛了幾年,如何受得了這個氣。
張娘子每次罵她,必定要頂撞回去。這讓張娘子越發生氣,讓她去柴房裡跪著,不許吃飯。
秋冉性子倔強得很,就算是讓她跪著,她也不會認錯。每次都是張公子回來後,去向妻子求情,將她解救出來。
秋冉將每個月的月錢攢作一處,等積攢得多了,就拿出來託人給她去買書和紙筆。秋冉最開始託人買些《大學》《中庸》之類的儒家經典,後來不知道買什麼了,小廝自作主張帶了些小說、戲本給她看。
秋冉為人放誕,對張公子也沒有好臉色,全府上下不管誰得罪了她,就破口大罵,尋死覓活。張娘子下死手打了她幾次,也不見改,漸漸地就隨她去了,還吩咐家人沒事不要去招惹她。想著張公子喜歡這麼一塊茅廁裡的硬石頭,總比喜歡一個狐媚惑主還攛掇著丈夫暗害她的人強。
府裡的女眷無事就喜歡請個女先生,來府裡唱彈詞。秋冉有時碰到了,就會站在後面聽一聽。彈詞裡唱的,全是才子配佳人的俗套故事,秋冉不甚滿意。
有一次她坐在西廂房的天井望天,想到自已為什麼不寫一部彈詞呢?
從那天起秋冉不再出房門,一心創作自已的彈詞。女先生再來府中時,秋冉把手稿拿給她看。女先生見文詞絢麗飄逸,當場彈唱了起來,隨著情節的展開,眾人知道了這是講一個女子女扮男裝,高中狀元,做到了高官的故事。情節引人入勝,故事跌宕起伏,到女子身份暴露時,故事戛然而止了。
在場的人都問,後面怎麼樣了?
秋冉搖了搖頭,說她也不知道。
張娘子道:
“左右不過是回去與她的未婚夫完婚,皇帝見她為國家做了這麼多貢獻,不會治她的罪的。”
秋冉嘆了口氣,說:
“也許吧!”
從那天起,秋冉拼命想給這故事一個完美結局,可是怎麼寫都覺得不對。
莫寒煙看到這裡,倒是明白了她的遺憾,念動咒語,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