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祥殿內,掌事主座前,李淮舟冷著臉處理這段時間累積的事務。
在他書桌前邊,魏樂成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性格優點,侃侃而談指點江山,恨不得把那些玩具說得天上有地上無,好博得掌事青睞,賞一筆經費。
“不行不可不許。”李淮舟淡然處之。
魏樂成早有準備,托起鄭麟獻寶似的遞到李淮舟面前。
“副掌事可是同意了。”
鄭麟被他帶到這處陌生的地方已經十分忐忑,乍然撞上李淮舟涼涼的目光,立刻乖巧地掛上傻兮兮的笑容。
不知為何,面前這男人明明很好看,卻帶著一股殺氣威嚴,讓他害怕。
李淮舟見他假笑,心裡頗為不是滋味。就連他都能看出來鄭麟的不安,偏偏伏七殺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也不跟著人左右。
他擱下筆把鄭麟抱過去,讓魏樂成重新去寫一份詳細的計劃,別說風就是雨,沒個定性。
魏樂成目的達到,樂開了花,還想把鄭麟抱回天工峰,被李淮舟一瞪,立刻有眼力見的退出殿外。
鄭麟叫不住對方,手臂抬了抬又認命的放下。
殿中安靜了一瞬,眨眼間眾人盡都聚在李淮舟書桌前饒有興趣的打量自己的副掌事!
“小師弟的頭髮為什麼是綠的呀?”
“顯眼……”
“今天都去哪玩了?”
“去看了動物,又去了花園,和天工峰。”
小孩有問必答,乖巧又安靜地坐在李淮舟腿上,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什麼珍稀動物,走到哪都有一堆人圍觀。
他不認識這些人,越發拘謹了,垂著頭不敢抬眼,直到有人輕咳一聲,將周圍的人遣散開。
鄭麟眼前的光線亮了一些,抬頭見來人有些眼熟,盯著對方仔細回憶半晌,突然反應過來,對方就是之前在洞窟裡見過的青年。
當時對方臉上盡是血跡,身上衣衫破爛,加上隨手變出兩個小孩來,可把他嚇壞了。
平心而論對方拾掇乾淨之後實在好看,對自己也十分禮貌,幾乎是到了有求必應的程度,或許就是因為這樣,自己才不敢和對方相處。
“小師兄今天可玩得盡興?”伏七殺繞過書桌,蹲在他面前笑眯眯地問。
他今日沒穿勁裝,而是選了一件寬袍大袖,半披著頭髮,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斯文一些,說話的語氣輕快友好,像是往常討論天氣一樣自然。
鄭麟小心打量對方表情,判斷不出對方有沒有生氣。
他親眼看到這人把孟丹微和傅興懷變出來,就像書上寫的妖怪一樣,之後才想起對方是用蓮藕變的人。
書上說妖怪變人會用人皮,而神仙變人才用蓮藕草木,他總覺得誤會了對方。
“嗯……”鄭麟點頭。
伏七殺朝他伸出手,“那便隨我回去休息吧,要早些睡才對身體好。”
那張手指修長好看的手掌攤在他眼前,鄭麟偷瞄李淮舟,沒發現對方神色上的不妥,伸手搭上伏七殺的手,隨他離開。
伏七殺照顧鄭麟梳洗完,把人連帶著今天得到的鮮花餅百花露一起送回碧梧峰小房間。
孟丹微已經坐在裡邊準備休息了。
見鄭麟回來,他高興地扔下擦腳的巾帕從床上站起來,跳腳發洩自己的焦急:“你今天去哪了!吃飯時都沒見著你。”
“去別處逛了逛……”
孟丹微立刻來了興致,湊過來與他勾肩搭背,“下次也帶上我吧!我一直想去別處看看呢!”
鄭麟囫圇和對方說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趁著說話的功夫又給自己灌下數杯茶水,老實就寢。
然後到夜晚,他又故技重施地醒過來。
他迅速起身將自己得到餅乾和露水放入布袋背好,又拿了一些不知誰給孟丹微準備的吃食,輕手輕腳走出房門。
循著之前的道路跑到大廣場邊上,鄭麟無視了那群依舊跪著如同石像的人,小心扶著欄杆,慢慢踏上連線大小廣場的,數十米長的石橋。
夜風冰冷,吹得他腦門發麻,腳下萬丈深淵似有怪物在嚎哭,他把毛巾裹在頭上,只露出一雙眼睛,慢慢往前挪。
區區石橋,擋不住他想離開的步伐。
走過石橋,經過小廣場,便是下山的石板階梯。
鄭麟依舊側著身往下走,一步一個腳印,走得認真又穩當。
直到走到一處空無一人的牌樓前,他抬頭看到上邊懸著五盞桌椅大小的風燈,驚得合不攏嘴,所幸這裡沒人守著,急忙跑下山去。
在他走後,山門處現出兩位守山弟子身影,其中一位對伏七殺問道:“伏師弟,小師兄這樣會不會有危險?”
“讓他自己走,他會明白的。”
伏七殺隱去身形跟上鄭麟,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之前攜手走過的階梯上。
沒有山門大陣的阻隔,外邊初春的氣溫冷得凍骨刮皮,鄭麟裹緊衣服,若有所思,停下腳步,眺望到遠處燈火闌珊的陸華城。
幾縷綠髮從毛巾縫隙中湧出來,被風吹起,像裹著愁緒的柳絲,伏七殺抬手為他佈下一層淡淡的結界,阻絕掉大部分夜風近乎鈍刀子割肉的吹拂。
鄭麟感到身體暖和了些,繼續往山下走,渴了就喝花露,餓了就吃鮮花餅,直到走到山下,朝陽升起,天地嶄新一片,
路邊有路牌,他不識字,只認得上邊的箭頭,利用在山腰看到遠景估摸了一下方向,這裡應該是通往山外的路。
鄭麟循著路牌所指的方向前行,不敢停歇。
路上往來行人很少,林間靜而幽深,他一路上都拿著魏樂成送給他的木頭小鳥壯膽,嘴唇抿得緊緊的,時不時還小跑一段,怕身後有人追來。
此時距離他離開門派已經過了五個時辰之久。
道路盡頭是一條極為寬闊的石子路,平坦悠長,沒有盡頭,鄭麟有些洩氣了,蹲在一邊休息。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聽到有車馬聲響起,他急忙起身看去,見是一些打扮奇怪的人坐著騾車,慢悠悠地行來。
負責趕車的漢子見到路邊有個小孩,急忙驅使騾子上前,高聲叫道:“小孩!你怎麼一個人在這!你家人呢?”
他不提那兩個字還好,一提鄭麟的眼眶便泛紅酸澀,哽咽著說道:“他們在城裡,我想去找他們!”
“哎喲,這是迷路到這了,快上車,捎你一程!”
“要錢嗎?”鄭麟躊躇著不肯上,又被漢子抓著手臂直接拉上了車去。
“要什麼錢,小孩不收錢,坐穩了!”
車伕一揮鞭子,騾子又繼續走起來。
鄭麟沉默著坐在一眾陌生人裡,抱緊自己的小包裹,旁人問他名字年齡,盡都糊弄過去,不一會兒人們覺得這小孩警惕獨立,也就不找他說話了。
到陸華城時鄭麟猶豫著從包裹裡拿出一塊餅,遞給車伕。
“謝謝叔叔。”
車伕是第一次見到這說話綿軟又懂禮貌的小孩,對他說話時聲音都溫柔了幾分,“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我不知道……得去找。”這一路上,鄭麟見到的人幾乎都穿著古代裝束,他再怎麼單純天真也覺察出一些不對了,告辭對方跑進城裡。
不知道城裡有沒有警察,或者是電話機之類的東西……
他揹著小包裹在城裡亂轉,看到邊上的地圖,湊過去眯起眼睛仔細分辨,看到有處地方標著奇怪的徽記。
這裡就算不是警局,也應該是什麼市中心,總之先去打聽打聽。
區區陌生城市,擋不了他想回家的決心。
鄭麟暗暗誇自己能幹,把小包裹往上提了提,快步往那個地方趕去。
卻不想那裡是蒼陽仙門駐紮在城中的據點,他才跑近前,看到門外的人穿著和那個奇怪地方有些相似的衣袍,立刻又躲遠了。
沒有地方能去,鄭麟獨自遊蕩在人群裡,路過幾家飯館,被飄出門窗的飯菜香氣輕易勾走了注意。
他駐足在飯館窗前,看那些人拿著碗筷大口吃喝,嚥了咽口水,心想自己也是帶了乾糧的,伸手就往小包裹裡摸去。
摸了個空。
鮮花餅已經吃完,只剩下小半瓶百花露。
他忍了又忍,默默走開——就不信找不到地方報警!
倔脾氣一上來,肚子瞬間就多了幾分飽意,鄭麟橫下心要往城中主幹道那邊走,那邊人多,或許會問到派出所在什麼地方。
可惜事實依舊讓他失望。
這裡的人不知道警察,不知道派出所,連電話也不知道。
一連數次尋不到任何現代科技產物,他頭昏眼花地坐在街角,眼看日薄西山,周圍的人腳步匆匆,似是趕回家。
偌大的城池中漸漸亮起燈燭,天大地大,就剩自己不知來處,不辨歸途,連求助也無門。
飢餓恐懼與傷心徹底擊潰了他的故作冷靜,他把臉埋進小包裹裡,眼淚決堤,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