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年睜眼的那一刻,姜雲十分自覺的離開了諮詢室。心理諮詢一般是私密進行的,除了常規的隱私問題外,還有一個鮮為人知的原因:
醫師和患者溝通時,要保持一種特殊的氣場。一旦有第三方,病患的注意力就沒辦法集中在醫師身上,很容易被幹擾。
此時此刻,諮詢室內瀰漫著好聞的安神薰香,只剩下老人和少年對坐。姜雲就在隔壁,透過隱秘監控來旁聽旁觀。
“是啊,這一晃眼,得有四五年了吧?”路博文的語氣充滿了感慨。
“有那麼久嗎?”少年眨了眨眼。
“你的四五年和我的四五年不一樣,”路博文說道:“你現在是誰?李鬼嗎?”
“想知道?”少年反問。
“當然,”路博文說道:“我想和你聊聊當年的事情。”
少年舔了舔嘴唇,露出回憶思索的神情,只聽他說道:“其實,在我六歲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路博文點了點頭,神情淡然,示意他繼續。
而隔壁的姜雲可就沒有這麼淡定了,他沒想到李默出現病症的時間竟然這麼早。
“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一個孩子有十七個名字,同時有十七個身份,他怎麼能分辨自已到底是誰呢?更何況,隨著時間流逝,他的身份還在不斷增多。”
“六歲的我,時常深陷於不知道誰是誰的困擾之中,這個問題嚴重到已經開始影響我的正常生活。”
“於是乎,我想出了一個天才般的辦法,那就是給把名字簡化成編號。”
“例如我是0,我的好朋友是1,以此類推,每個人都有獨屬於自已的編號。”
“沒過多久,這種取巧的辦法被我的好朋友學會了。他比我更加極端,甚至將這個辦法應用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把每一個行為或者動作都用編號標識。”
“後來,隨著年歲漸長,我逐漸理解了名字的含義,早早就拋棄了使用數字編號的分類法。但我朋友不一樣,他似乎被這些數字給困住了,離開了這些編號,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呼吸,也不知道該如何吃飯。這種情況越發嚴重,他家裡人覺得他是中了邪,請來了神父,為他淨化身體,驅趕惡靈。”
“從那時開始,我也發現了他的異常,他好像是真的被惡靈附身,白天時萎靡不振,到了夜晚精神煥發,走路時一瘸一拐,佝僂的像個從地獄裡爬出的惡鬼……”
“某一天晚上,神父說我朋友的靈魂已經被汙染的十分嚴重,隨時有可能變成惡魔,屆時他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因此,神父要緊急給他做一場淨化儀式。”
“那天晚上,我正好在場,朋友的父母都出門了,只有我們三個人。神父帶著他進了臥室,很快,詭異的搏鬥聲傳來,神父似乎在與惡魔展開了激烈的戰鬥,我在外面聽得膽顫心驚,暗自為我朋友祈禱……”
“半晌後,臥室內傳來了我朋友詭異的低語聲。他重複著,不停的用顫音念道1、2、1、2、1、2……我心中頓時產生了可怕的猜測……”
“也許,這個數字,代表著房間裡的存活人數。朋友正在抵抗著惡魔的侵蝕,處於生和死的邊緣,所以房間裡的存活人數一會是1,一會是2……”
“這種可怕而又詭異的遭遇,被我稱之為“第12號0異事件”。”
……
聽完這一大段話後,姜雲大腦反應不過來了。
路博文則正兒八經的問道:“你那個朋友,是不是你自已?”
“不是吧?”少年大笑起來:“你真信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路博文絲毫不惱,也沒有追問,只是笑著說道:“我覺得挺有意思的,如果你願意,可以再多講一些。”
“下次吧,”少年說道:“我下次會給你講一個更有意思的故事。”
“能透露一下是關於什麼的故事嗎?”
“千年紅。”少年露出詭異的笑容。
“可以更具體一點嗎?”路博文身子微微前傾。
“我困了,”少年閉上了眼睛,“我馬上要醒了,老路,下次再聊吧。”
“好吧。”路博文頗有些遺憾。
……
……
李默從小憩中醒來。
或許是藥效還沒散去的緣故,他感覺自已的腦子有些昏昏沉沉的。他轉過頭,只見姜雲正坐在書桌邊翻書,而路博文坐在他旁邊,投來關切的目光:“醒了?感覺怎麼樣?”
“唔,還行。”李默捂著頭,坐起身,問道:“看出是什麼病了嗎?”
“解離性人格障礙,”路博文說:“但你不用太擔心,你的核心人格現在很穩定,或許要不了多久非核人格就會自然消失。”
李默雖說早有心理準備,但難免還是有些吃驚。他忍不住問道:“我為什麼會莫名其妙患上這個病?”
“很正常,大多數患者都會有這種疑惑。我也不希望你記起來,最好的治療方案就是讓你徹底遺忘病因。”路博文說。
“什麼意思?”李默問道。
“通俗點解釋,就是你的自我保護機制強迫你忘記了病因。”路博文說。
“能詳細展開說說嗎?”李默追問。
“這麼說吧,每個人都有隔離和解離兩種防禦機制。隔離指的是我們保留了對事件的思維認知能力,移除了對事件的情感認知。比如說一個妻子平靜地陳述丈夫出軌這件事情,她保留了對丈夫出軌的事情認知,但是移除了自已對此產生的感受。”
“但解離不一樣,當我們完全承受不住事件的影響,感受到無比的痛苦,覺得自已不配活著而產生強烈羞恥感的時候,解離防禦機制就會出現,把‘自我’給瓦解開來。”
路博文頓了頓,繼續說道:“因為如果自我瓦解了,發生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的體驗者就不是我,而是另一個人。當這種情況格外嚴重,乃至解離後無法復原,就會導致解離性人格障礙。”
聽到這,李默總算是明白了。
事件的創傷導致他人格瓦解分裂,人格瓦解分裂導致他遺忘了事件的創傷。
難怪他察覺不到任何異狀。
“這個病……能自愈嗎?”李默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