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痛楚讓她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不知過了多久,車輛終於停穩,程鑫扶著她走進了醫院大門。
醫生簡單看過方曉曉的傷,安慰道:“只是些皮肉傷,只要及時處理,不會留下傷疤。”
“謝謝醫生。”程鑫客氣地笑笑。
簡單處理一下過後,護士來給她換藥,對方臉蛋看上去很年輕,似乎是個實習生,下手沒個輕重,沾著藥物的棉籤剛一上臉,方曉曉就沒忍住嘶了一聲。
護士看上去有些窘迫,程鑫嘆了口氣,說:“我來吧。”
程鑫拿過棉籤,在方曉曉臉上輕輕地塗了一下,不疼。
方曉曉專心地看著他的臉,忽然間很難過。
從任何角度上來說,程鑫都是個好警察。
當初在賭場,是他提出來要送自已,這一次在醫院,也是他提出要幫忙塗藥,另外,雖然不太想提,但這個警察在辦案方面也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執著,很敬業。
儘管這些大機率是警察對於群眾的禮貌性關照,但方曉曉卻覺得十分珍貴,她很少得到過別人的關心,這種體驗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難得了。
如果有機會,她很想大大方方地走進警局,給程鑫送一面錦旗,他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陽光下,對著鏡頭微笑。
可是,這輩子註定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無錯書吧如果一切能重來,方曉曉也不想騙他,可是她別無選擇。
畢竟,她已經是罪犯了。
做罪犯,就要有捨棄一切的覺悟。
“程警官,你真好。”方曉曉發自內心地說。
“這都是應該的。”程鑫專心幫她塗藥,聲音很輕。
“程警官,你不問我今天是什麼情況嗎?”
“我怕你難受,就沒問。”
“程警官,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差勁?”方曉曉眨眨眼睛。
“這話怎麼說?”程鑫停住了手裡的動作。
“爸爸是這個樣子,媽媽生病,又拖著不肯離婚,我在學校成績差勁,沒有人看得起我,”方曉曉輕輕地笑,“程警官,你說做人做到這個地步,是不是很差勁?”
程鑫看著這張傷痕累累的,瘦小的臉,心裡忽然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不僅僅是出於對這孩子的同情,在更隱秘的地方,他的道德心加劇了他的愧疚。
他在懷疑方曉曉殺人。
他知道這件事很荒謬,也知道自已沒有證據,但心裡某個角落,似乎有個聲音在說:“查下去。”
可是方曉曉真的是墜樓案的真兇嗎?一個十三歲的人,一個被生活擊潰到體無完膚的人,一個像所有受害者一樣手足無措的人。
她是兇手嗎?
程鑫有些動搖。
“程警官,”方曉曉很慢地開口,聲音像羽毛一樣輕,“你是不是在懷疑我殺人?”
“沒有。”程鑫下意識地回答。
“程警官懷疑我是應該的,”方曉曉說,“我看過書,裡面說犯罪群體很多都是邊緣人士,他們家庭條件惡劣,自身也不善交際,被社會孤立,心生惡念,才會動手殺死別人,我可能就是這樣的人。”
程鑫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程警官,我聽說你是人民公安大學畢業的,那是很好的大學吧,你真厲害,”方曉曉說,“換成是我的話,可能一輩子都考不進那種學校,說句不好聽的,如果不是因為這次墜樓案,我們都不會再見第二面。”
程鑫沒有說話。
“程警官,你這樣的人對我來說,一直都很遙遠,”方曉曉慢慢地露出一個微笑,“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天上地下,雲泥之別,我以前總覺得,厲害的人都很驕傲,對弱者不屑一顧,可是你不一樣,你是一個特別好的人,也是一個特別好的警察。”
過了很久,程鑫才說:“你誤會了……我沒有懷疑過你,曉曉,那些只是正常的辦案流程。”
方曉曉眨了眨眼,知道自已贏了。
正常辦案流程,至少需要兩個警察到場,可程鑫卻是一個人來的,說明本案證據不足,沒法直接指控自已為嫌疑人,自然也走不了一般的程式。
是程鑫一個人在懷疑她,而不是所有警察。
方曉曉不瞭解警察的辦案進度,想要打消對方的懷疑,註定無法從案件本身下手。
她只能在程鑫身上動腦筋。
雖然跟這個人的接觸時間不長,方曉曉卻能很明顯地感受到對方的一個顯著特點——心軟。
為了讓程鑫不再調查下去,她只能跟從根源上杜絕對方的懷疑。
方曉曉用了一個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技巧,那就是攻心。
為了完成這個計劃,她做出了很多難以想象的選擇,她撒謊,慫恿,逼迫,陷害。
現在,她看起來就像個真正的罪犯。
為了彌補一個最初的謊言,她開始編造出一個又一個,假到連自已也無法相信的謊言。
墜樓案像是一個永遠無法被填滿的篩子,為了讓這個脆弱的空殼不被戳穿,她只能拼命彌補,像一個自知獲救無望而又無助浮水的落水者,匆匆忙忙做了許多事,最後卻毫無波瀾。
早晚有一天,會溺死在河裡。
除了跟案件調查相關,方曉曉自知很難跟程鑫扯上關係,想要主動接觸對方,只能鋌而走險。
一個普通人,想要接觸警察,什麼方法是最快的呢?
報警。
但這個辦法會顯得很刻意,方曉曉沒法直接用,她只能換個方向。
天新公司聯合市局的刑偵大會,持續時間是16號下午一點到四點,程鑫是參會人員之一,會議結束,他們必然會乘車返回警局。
所以,在他們下樓到乘車這個時間段,必須要發生一件事情,讓方曉曉能夠接觸到程鑫。
能夠在外吸引警察的事,只有犯罪。
方曉曉自已是萬萬不能涉這個水的,所以她想到了方宏,他16號下午要來店裡取錢。
這個犯罪行為只能由這個所謂的“爸爸”實施,方曉曉幾乎是一瞬間就想到了手段。
她要刺激對方,使他大打出手,造成事故,引來警察。
所以方曉曉約定了四點鐘的取錢時間,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她還拉上了王哲和高月。
方曉曉會設法激怒“爸爸”,為了保證情況可控,王哲是一個幫手,必要時可以刺激對方情緒。
高月站在路口,等待警察下樓,時間一到,她會及時通知警察,並強調事情發生在淑霞烤鴨店。
因為墜樓案的緣故,程鑫本來就很關心她們家,聽到這個詞,他必然會過來,除此之外,方曉曉還跟高月說過,等看到程鑫再行動,提高成功率。
事情也確實按她所想進行了。
很完美。
方曉曉的傷口被處理好,程鑫也要回警局了,簡單道別之後,她站起來,目送對方離開醫院走廊。
待程鑫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方曉曉才如釋重負地坐下。
這時候方曉曉發現自已的手掌上突然出現一粒陰影,似乎是有水濺到了上面,她疑惑地抬起頭,看向天花板,卻沒發現漏水點。
方曉曉下意識地摸了摸臉,手上傳來溼潤的觸感,她有些驚訝。
這是眼淚。
可她明明很久都沒哭過了。
自已明明贏了,這是值得開心的事,為什麼要哭?
方曉曉覺得自已應該高興,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