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高光時刻。
不消一個時辰,就輕輕鬆鬆打破了整整一年訪客總和的紀錄。
在這一個時辰裡,荀珃如同遊覽著名旅遊景點必須拍照打卡紀念的吉祥物似的,來自或明或暗的各大陣營,或認識的或不認識的,或單純看熱鬧的或是抱著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的,前前後後跑來見她的人,她兩隻手的手指頭加在一起都快要數不過來了。
其中,柳卿卿來的時間還是比較靠前的,見面的時長相對來說也是比較長的。
荀珃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能排進前三的樣子。
雖然當初事出有因,其中也少不得柳卿卿自己拼命作死的成分在。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柳卿卿從曾經人人稱羨的被柳家家主捧在手心兒裡的寶貝疙瘩,淪落到如今盡失家主歡心,不受族人待見的淒涼地步,其中荀珃或直接或間接的“鼎力相助”是必不可少的。
毫無疑問,柳卿卿對荀珃是心懷恨意的。
而且是那種恨不得飲其血,食其肉的,刻骨銘心,至死不休的強烈恨意。
如今,荀珃淪為階下囚,柳卿卿合該是最高興的。
但是,令人大跌眼鏡的是,柳卿卿此番費盡心力,夜探天牢,卻並不是為了趁機報復,將滿腔的怨氣肆意地施加到荀珃的身上。
而是單單隻為與荀珃見上一面。
不死不休的冤家對頭,一方落難,另一方費勁吧啦地趕來相見,卻不是為了落井下石。
若說並非另有所圖,誰會信呢?柳卿卿見荀珃確實是另有所圖。
但是,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究竟是出於什麼心理。
她就是覺得,自己即便拼盡全力,賭上自己全副的身家性命,也難以辦到的那件事兒,若是換做了荀珃,只消她勾一勾手指,便能輕輕鬆鬆地完美達成。
不知不覺間,她對荀珃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完全出乎她自己意料之外的信任感。
對於柳卿卿的到來,荀珃好似一點也不意外,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柳卿卿對此十分滿意。
她喜歡和一點就通的聰明人打交道。
她也不和荀珃拐彎抹角,開門見山,簡明扼要地對荀珃闡明瞭自己所要表達的主要觀點。
放在旁人那裡算得上驚世駭俗,荒謬至極的言論,聽到荀珃的耳中,變得如同“今天的天氣真好”一般稀鬆平常。
神色淡淡的聽完,眉峰微挑,抬了抬手,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從始至終,荀珃未置一詞,但是柳卿卿能夠看得出來,荀珃對她的提議很感興趣,顯然是動了心思的。
只是,不知道出於什麼緣故,荀珃並沒有急著鬆口答應她罷了。
即便沒有當即得到荀珃的回應,柳卿卿也不惱恨。
只淡淡地說了一句,“若你什麼時候想清楚了,我隨時可以來見你.”
便抬腳走出關押荀珃的牢房,頭也不回地出了天牢。
在宮宴上見識到柳卿卿的沉穩之後,荀珃就知道柳卿卿不再是原來那個只知飛揚跋扈的柳卿卿了。
心道:若是早些醒悟,知進退,何至於讓自己落到如今這步田地啊。
末了,荀珃猛然意識到一件事兒,曾經那個虛偽做作,心懷不軌,她多瞧一眼都忍不住要生上半天氣的柳卿卿,貌似還是她自己的鍋。
曾幾何時,人家完全是按照她賦予的人設,單純的在走劇情而已。
荀珃:果然,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幾乎是柳卿卿前腳一走,荀夫人後腳就拿著從荀珃那裡坑來的銀子,買通了天牢的獄卒,入天牢探望荀珃。
若不是幾批人之間並不熟識,並沒有互相打個招呼商量行事的可能性。
卻還能保持住,既沒有同別人約見的時間重疊,又沒有白白的浪費掉一刻鐘,如此井然有序的將她的時間進行完美的分割。
荀珃都要以為他們是從獄卒那裡領了一張預約表,按照各自事情的輕重緩急,或是各自出價高低,來進行明確的時段劃分的呢。
荀夫人在外面遇沒遇到柳卿卿荀珃不好判斷,但是她拎著精緻的八角食盒來到此處,是何意圖,荀珃還是能猜到幾分的。
獄卒收了大筆的銀子,自然不會多管閒事。
只將人帶到,便在牢門落了鎖,識趣兒地走開了。
“我的珃兒肯定是要餓壞了。
別拍,母親帶了你最愛的酒菜來。
快過來,把這些都吃完,身子就不冷了.”
荀夫人的嗓音前所未有的溫柔婉約,卻與周遭潮溼、晦暗的環境格格不入,透著股子詭異的味道,惹人頭皮發麻。
莫說早已酒足飯飽,就是真的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荀夫人帶來的東西,荀珃也是不屑動一筷子的。
誰知道她在沒在裡面加什麼不該加的料呢。
說起來,自從系統君沉睡,完成任務迴歸現實世界幾乎無望之後,荀珃還是挺惜命的。
以前,豁出命去替楚淵擋刀,她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如今,不小心割破了手指,淺淺的一道,連血都沒出,她都要嚷著讓辛羽給她配一副滋補的湯藥,好好地養回來。
不是荀珃變慫了,而是她更懂得珍惜了。
珍惜得之不易的生命,珍惜不可多得的有心人,珍惜與之共度的美好時光……一旦有了想要珍惜的東西,人就有了羈絆。
人一旦有了羈絆,便再也不能灑脫抽身。
為了心中所繫,既心有所懼,又無懼無畏。
如今的荀珃便是這種自相矛盾又無比和諧的結合體。
荀珃自顧自地翻看著手中的雜書,連眼角餘光都沒分給荀夫人半點。
剩餘的時間尚且充沛,荀夫人也不急於一時,徑直行到桌邊,將食盒裡的酒菜一一在吱呀作響的方桌上擺放整齊。
而後,似是為了向荀珃證明,自斟自飲,將桌上的飯菜統統嚐了一遍。
“既已當眾撕破臉,又何必繼續惺惺作態,虛與委蛇。
你難道不覺得很累嗎?”
反正荀珃覺得挺累了。
她肯揣著明白裝糊塗,老老實實地讓人坑她的銀子。
可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為了跑到天牢裡來瞧別人跟她演戲的。
“確實挺累的.”
荀夫人褪去了往日人前的賢良端莊,姿態閒適地為自己斟酒,酒杯隨意地拿在手上晃了晃,湊到鼻尖輕嗅酒香,然後抵到唇邊一飲而盡。
“還不錯。
和當年你親孃釀出來的味道一模一樣.”
荀夫人顯得有些困惑不解,“明明是同一張秘方,為什麼應雪柔那個賤人釀出來的梨花雪就是甜的。
而我不管如何努力嘗試,嘗試多少次,最後釀出來的梨花雪都是苦的,嘗不到半點兒甜味兒呢?”
荀珃未做聲,荀夫人也不是真的想要聽她的答案。
“你這張臉和應雪柔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甚至連一顰一笑都與她如出一轍.”
荀夫人起身走到荀珃的身前,捏起了她的下巴,獰笑著,“你知道嗎?每當我被迫對著你這張看著就讓人討厭的臉展露慈愛的時候,心裡面噁心的都要吐了。
我都不記得自己曾經有多少次,恨不得親手一刀刀地將它劃爛,毀掉.”
荀珃沒有受虐欲,在荀夫人尖銳的指甲刺破皮肉之前,她利落地落下一掌,拍開了荀夫人在她下顎上不斷收攏的手。
“你還記得鎖兒嗎?”
荀夫人聞言身形一頓,未發一言。
荀珃隨手從街邊撿到的那個啞婆婆,便喚做鎖兒,曾經是荀珃生母應雪柔的貼身婢女。
誰能想到形似古稀老嫗之人,如今其實也不過才三十五六的年紀,也曾容顏姣好,聲如百靈。
可是,一切都在她偶然撞破荀夫人見不得人的秘密之後,毀於一旦。
鎖兒的嗓子是中毒所致,若想配出解藥讓她重新開口說話不難。
難就難在,解藥既是毒藥,能醫好她的啞疾,同時也能要了她的性命。
連辛羽都束手無策。
荀珃不願為了一己之私傷人性命,堅決不許。
可防不勝防,最後還是讓鎖兒鑽了空子,喝下了那副藥。
鎖兒一股腦地將她埋在心底多年的舊事一件不落的都說與了荀珃聽。
心願得償,走得十分安詳。
荀夫人手背肉眼可見地紅腫起來,她卻仿若未覺,口中喃喃著荀珃聽不真切的語句,一步步退到遠離荀珃的另一邊。
自言自語地說起了她與應雪柔和荀江聲三人的過往。
一個與鎖兒和荀江聲所述相似,卻又相去甚遠的版本。
三個版本合而為一,便能拼湊出當年的真相。
當年,梅、應、荀三家家主乃是志趣相投的異姓兄弟。
三家小輩打從一出生便自然而然地成為了最親密的玩伴。
其中,荀江聲年紀最長,加之少年老成,自覺地擔負起了照顧弟弟、妹妹們的責任來。
梅家的小公子最小,集哥哥、姐姐的寵愛於一身。
又因為應雪柔遺傳了應母的心疾,自幼體弱,所有人又都對她格外的寵溺、關懷。
如今的荀夫人,當年的梅家小姐梅雁與應家獨女應雪柔同年同月同日生,前後相差了不到一刻鐘。
應雪柔的母親患有心疾,生應雪柔的時候又傷了元氣,熬了幾個月,最後還是撒手人寰了。
適逢應父被外派出京,應雪柔又是個女娃娃,跟著獨身的應父多有不便。
三家一商量,應雪柔便被同樣育有一女的梅母領了回去。
兩人同生同長,比之親姐妹有過之而不及,是真正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
荀珃想,如果,當年梅雁和應雪柔沒有同時愛上荀江聲,或許她們會有不一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