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過來時,孟今感覺靠在什麼堅實的東西上,眼皮很沉重。
興許是這陣顛簸太擾人,她睜開眼,下意識動彈,看清那頭烏黑的發,驚了些許,“謝寄歡?”
謝青晏被她扭的煩了,手一顛,將她摁回了背上。“別動。”
“你怎麼來了?”
孟今趴在他的背上,寬大安穩,她渾身脫力,像只布娃娃掛在少年的脖子上。他沒有停下腳步,不禁被氣笑,“再有下次,我可就不救你了。”
孟今卻是聽出了什麼,“你跟著我?”
“......”
不過他說的也是。孟今閉上眼,下意識往下靠了靠。是她一時疏忽了。
是他。
回來了。
現在孟今可以確定了。可是他為什麼會盯上南芪呢?
如今想想,剛才如果不是謝青晏出現及時,憑著自已與那位的恩怨,指不定已經被做成了標本。想到這,她鬆了口氣,竟也有點慶幸有這位死對頭。
等等,她在想什麼呢?孟今兀地扇了自已一巴掌。
謝青晏一壓眉頭,劃過一怔:“你發什麼瘋?”
孟今嚅了嚅唇,半晌撇頭道,“多謝。”
謝青晏揹著她沿走廊往外跑,髮尾一搖一晃,一路顛簸,這裡卻好似一個無底洞,始終沒有盡頭。
“道謝就不必了。不然這麼大的恩情,可不是一句話這麼簡單的了。”他縱身一躍,躲開身後鬼爪。
孟今悶頭不吭聲。“你想要我怎麼報答你?”
謝青晏勾起抹邪肆的笑:“到時候可就不是要你這條命這麼簡單了。”
孟今四肢乏力,安靜趴在他背上。天地昏暗,鬼影混動,邪氣凝作霧團緊隨身後,牆內陰影流動,化作手臂撕裂縫隙,從中源源不斷爬出冤魂。悲鳴刺耳,哀啼遍地。
沒想到這時候,他也能有閒心調笑兩句:“小娘子今天像吃了小孩。”少年笑盈盈地眯了眯眼,潔白的髮帶自她唇邊一擦而過,留下一道鮮紅的痕跡。
“……”孟今切齒痛恨,臉上飛快閃過一絲窘迫,擦了擦嘴角,“閉嘴。”她越想越煩躁,這人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當下禍害這裡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當年險些與對方同歸於盡才斬殺掉的邪佛,重生歸來,就連孟今都不確定自已是否還能打得過他。想起祀堂內那座詭異的金身佛像,孟今恍然大悟,一切也都能相串聯了。
就憑謝青晏敢救自已,邪佛都得把他串來烤燒烤了。
“行行行知道了,別揪我頭髮,痛死了!”
等等,孟今想起什麼,回憶起上船時與謝青晏的對話,莫不是他早就發現了?
見她這般慌張,少年忍不住笑了,眉眼彎彎,然而下一秒,他目光一沉,飛躍躲過頭頂上掉下來的一顆人頭。
他揹著孟今靠壁疾馳,身後那人頭幽幽轉過頭,張開血盆大口咬來。
謝青晏一腳踢飛對方,這時,一陣奇異的香味飄到鼻尖,十分細微,不易察覺。
孟今抽了抽鼻子,不過已經晚了,等她意識過來的時候,腦子已是昏昏沉沉。“不好!”她一把從謝青晏身上翻下,險些將他撂倒。
“哎喲大小姐你幹嘛!”
孟今一掌就想推開謝青晏:“你快走,這香只對修士管用!”
話還未說完,瀰漫在四周的香氣已經到了嗆人的程度,眼前的謝青晏頓了一步,下一刻就往前一栽。
孟今趕忙伸手,謝青晏順勢就倒在了她懷裡。
“他果然不放過你。”她暗暗咬牙。這香她上輩子見過,連她都沒辦法,因為這香的古怪之處,便是對修為越高的人作用越明顯。好在孟今如今不過一個靈根都沒開的廢人,對她基本沒影響。
他這是盯上了救下孟今的謝青晏。
謝青晏一倒下,躲在四處的妖鬼順勢便圍了上來,一片鬼影亂舞。孟今伸手將他護在懷中,剛走出一步,眼前一昏,腦中腫脹不已。
怎麼回事?她摁住太陽穴,識海內的空白不似作假,俄而神識一黑,視線中出現交疊重影,整個人往謝青晏栽去。連她也中招了……媽的,這香還改良了?
孟今心頭罵了句死禿頭,雙腿發軟失去了神志。
﹡
陰冷的潮氣滲入髓骨。
醒來時,孟今四肢被縛,靠在門前,細微的刺痛如蟻啃食,密密麻麻鑽入脊髓。她艱難睜開眼皮,扯了扯手臂,身後繩子透過門縫連線另一面。
隨著觸感的上升,她的意識逐漸回籠,看清四周,自已仍被困在昏昧漆黑的走廊,身旁闃無一人,不見謝青晏的蹤影。
可鼻尖,仍殘留著他的氣息。說明他就在此處,不會太遠。會在哪?孟今皺了皺眉,往後用力一靠,身子隨著門扇傾倒,落入一個懷抱。
清淺梔子花香入懷,孟今睜開眼,並沒有倒地,而是撞開門後,壓在了謝青晏身上。
果然如此。她浩氣長舒,很快卻察覺不對,看向二人的雙手,神色僵硬在臉上。不是,誰把他倆綁一起的?
二人雙手相纏,透過一根繩索緊連,謝青晏被她撞倒在地,仍舊昏迷未醒,銀鈴劇顫,額前的碎髮蓋住了面容。
“喂,醒醒!”孟今試著推了推他,從他身上爬起,不耐一嘖。死了嗎這是?
看來這麼多年,邪佛的香也改良了不少,竟能讓人昏迷如此之久。想想,她這些年怎麼得罪了這麼多人?孟今心裡嘆氣,向後瞥了一眼。跟頭死豬一樣。
等到出去後,孟今便甩開他,二人一分兩散,各自為安。
指尖輕輕相觸,異常冰涼,對方毫無動靜,可她卻神色一僵,沿著筋絡攀上一層酥麻。她冷不丁坐回去,試圖自已解開繩索。她才不要和這人綁在一起!
孟今咬斷繩索,拉著他起身,察覺到她的意圖,一股無形的力量忽又將她推了回去。
她撞在謝青晏肩膀上,黑暗籠罩而來,一雙手自暗處出現,鎖住她的喉,將二人脊背相靠,摁著頭綁在了一起。
“……”老禿頭殺人誅心。
孟今眉心一跳。冰涼的觸感緊貼後背,他的身體總是冷的,又如清晨雨露般沁人心脾,身後變得異常柔軟敏感,將身上的溫度與熱氣吹散而去。陰影落在腳下,她咬牙,一頭狠狠朝謝青晏撞去:“醒醒!”
伴隨一聲巨響,大抵是鼓起包了,二人貼地滾了數圈,謝青晏迷迷糊糊醒來,半闔著眸子,注意到纏繞全身的繩索,四肢的麻木漸散。
孟今看了一眼,冷聲:“解開。”
他神識漸醒,指尖輕輕一動,喉頭仍舊沙啞,悶笑了聲。
五感漸升,謝青晏指尖輕輕一勾,繩子便一軟鬆了下去。“都怪他。”孟今灰撲撲支起身,撐在謝青晏腿上,遲鈍地補充一句,像極了狡辯,“他故意的。”
“多謝。”她嚅了唇僵硬道。
“不謝。”謝青晏渾身乏力,隻身躺在地上,一身紅衣,烏髮凌亂,眸子裡鍍滿零碎殘破的光色,這麼瞧去,令人有些異樣的感覺。
“不過。”他眸中寒光漸深,目光下移,微一挑眉,“先從我身上下來?”
“……”孟今沉默了一下,這才看了一眼二人體位,跨坐在他身上。她輕咳一聲,一聲不吭站起,往旁側道:“我去探路。”
她轉身就走,許是覺得自已的神色太過不正常,便又掩飾般的拿出張帕子擦了擦汗,卻不想這帕子是方才從謝青晏身上抽出來的,後知後覺想起自已怎麼會帶這種玩意兒,又是爆裂一咳,轉頭不去看他。這動作落在謝青晏眼裡,便成了欲蓋彌彰的遮掩,絲毫蓋不住耳廓的紅暈,逃一般地走了。
少女的眼睛猶如琥珀色燈火,綻放明亮火光,在黑暗中散發著鮮活與滾燙。
謝青晏靠在牆上,看了一眼她離開的模樣,笑了聲。真是一點也藏不住事。
孟今逃的飛速,心口忽而一震,傳來劇痛,拉著她飛速後退。她蹲下身,疼痛難忍,眨眼間,又回到了謝青晏身邊。孟今看著腕上閃爍的紅光,再一沉默。
四面安靜失常,空氣凝固,彷彿凝聚成一種深沉的死寂,讓人感到難以言表的窒息。
“鎖心咒。”謝青晏眯了眯眼,看出端倪,朝孟今挑眉,臉上的笑愈發痞氣,“看來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得待在一起了。”似是為了驗證這話一般,伴著他的聲音,孟今的心狠狠顫了一顫。
“……”她握緊手腕,再次往上確認了兩眼,憤憤咬牙,“他故意的!”
謝青晏聞言,卻是笑了,唇角一勾,挑逗般問道,“故意什麼?”
孟今撇頭不語。她捂住心口位置,滾燙跳動著,可為什麼靠近時,也是疼痛如摧。她看向謝青晏,目光不清。原身為何會對他有如此強烈的感情動向?
謝青晏低頭,指尖自她鬢髮一劃而過,笑道:“小娘子,這是在緊張?”
“放心,這鎖心咒有時間限制,過不了多久就會自行解開。”
“最好……”她話音未落,眼前人身形一晃,倒在身上。孟今下意識接住他,面色不展。又是這香。
她看了眼躺在懷裡的謝青晏,已經神志不清,眉間微微皺著,看樣子很是痛苦,想來方才與她對話也是強撐著身體。鎖心咒難解,風險太大,易一死一送。
將將還想著出去後如何一分兩散,收拾跑路,一道咒術下來,老禿頭這是打定要折磨她。閉眼瞬息,周遭邪氣暴漲,黑影濃郁,鬼影攢動,躍躍欲試向她圍來。
孟今揮袖,將謝青晏護住,揚出藏起的黃符,在天空炸成一道雷。
她盯向黑暗深處,冷呵:“好大的膽子,連你老祖宗都不認識了!”
一聲既出,四周小鬼即刻退散,孟今抱起他,朝向黑暗道:“你最好祈禱姑奶奶的雷法管用,不然你今天就得試試姑奶奶的拳腳功夫了。“
語畢,一道驚天閃雷從天而降,將整個地面都劈作兩半!
九九八十一道至純靈符,劫妖雷!
那傳說能阻止大妖歷劫的天雷劈下,黯淡的紫光瞬間照耀船身,不過一剎那,四面黑暗頓散而去,化作幾聲駭人慘叫。鬼影無所遁形,衝向黑暗深處。
而那裡,傳來陣陣野獸般的嘶吼。
是他在宣揚不滿。
“殺不了你?”孟今盯著那黑暗,明眸似霜,迸發出絕對壓勢,輕嗤而笑,“就憑你,也想試試虎落平陽被犬欺?”
她一手抱住謝青晏,飛掠而出,驚天動地的爆炸聲自黑暗深處響起,不過須臾,化作無數黑線飛出,纏繞在孟今的五指。
“天地,一體現!”
孟今翻動掌花,扯碎整個空間。“嗔天,封妖令咒。”
又是一道,異界徹底碎裂開,伴隨黑暗深處的慘叫聲,身周黑影化為塵埃散去,孟今收回手,懷抱謝青晏跳了出去。
整個過程發生的極快,剛落地,她就沒忍住將這人扔在地上,又不解氣地踹上一腳:“若不是為了救你,那老登也不會這麼快認出我。”
她算是明白了。
邪佛那個老滑頭,現在還沒完全恢復,不過還是一縷掀不起風波的殘魂,只能靠那些嚇唬人的把戲。
她本以為對方是衝著她來的,不料人家根本沒記起她來,是她自已誤入,剛才那一下又徹底把對方給打醒了。
她不合時宜地想起,那鎖心咒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真的只是巧合?
孟今坐下身,狠狠往他臉上甩了幾巴掌。“醒醒!”她指了指謝青晏的鼻子,憤憤道:“你剛才救我一命,我這人就這麼個良好品格,恩怨分明,我現在救你把自已搭進去了,算還你了,兩清了!現在你我沒關係了!我們還是冤家!”
她撐著謝青晏心口,便是這時,謝青晏醒了。
他睜開眼,看見什麼,一副守身如玉的模樣,護住自已胸前,輕佻道:“別想摸我。”
“……”孟今忍住怒火,“謝師兄想得太多。”
“幹嘛呀姑奶奶。”不知是不是被扇醒的,少年捂著頭爬起來,只覺哪哪都疼。
“你該不會趁我昏迷悄悄拿我洩憤吧?痛痛痛!”他揉了揉胳膊,又揉了揉腿。
孟今冷哼一聲不說話。
拉起他的領子就走。
“幹嘛?”
“找人!”
方才她強行催動靈力,透支用了幾道不該用的符,如今通身榨乾,卻也無意間發現,自已的靈力又在不知不覺中恢復了些。雖說緩慢,總歸是在動著。不等謝青晏繼續問,孟今拉著他晃了幾條走廊,扭開門瞅瞅又離開。
“到底找誰?”少年無奈攤攤手,跟在她身後。
孟今心思卻不在他身上。在哪呢?
晃了幾圈,終於找回原路,孟今沿路返回,推門而入,看見了倒在其中的南芪。
她臉色慘白,氣息儼然微弱,孟今當下也顧不得其它,將她背起來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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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不醒呢?”房間內,孟今掐著南芪的人中,泛了一圈的紅,對方仍是沒有要醒的跡象。
孟今又試了試別的法子,徒勞無益,回頭看身後的謝青晏。
視線相匯,對方神色倦怠,懶洋洋抱著肩,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一想到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得和這個人形影不離,她便氣不打一處來。孟今氣呼呼坐下,咬了口盤中果子,一行人踹開門,風風火火闖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