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準淮安沒有再發過訊息。
很奇怪,我們兩個就像是在堵壞脾氣的小孩,在那通電話之後的四個月裡,誰也沒有搭理誰。
這四個月,我重拾了以前的桀驁與信心,不再頹廢的每天泡在公司裡工作,我跟前輩學習經驗,跟著我哥跑市場談合作,有時候有些人真的很煩,擺出一份高高在上的表情,明明不懂還裝懂,我想打人,我哥拉住我提醒我:“能承擔打了他之後的責任嗎?你乘一時之快,打了他之後,不僅他手裡的股份我們拿不到,他說不定還回從中作梗,把你在公司的名譽攪臭,你打他一頓,除了你自已暢快,你能得到什麼好處?”
我不服氣的喊:“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哥很嫌棄的看我:“看見了真相就會相信嗎?”
我於是甘拜下風。
林致在這四個月裡也來找過我,他當時用手撐著下巴:“真看不出來,陸柏遠,你現在人模人樣的。”
我笑著說:“有屁快放。”
林致滿面愁容的說:“被家裡很討厭親戚纏上了,讓我給他兒子找工作,之前我去實習的公司不是給我留了一個工位嗎,被他給知道了。”
“怎麼樣逼他走?”
“簡單。”我指指自已:“讓他來我這裡,我給他排一個高職位,說他是上級領導派下來的,一個月一個月的拔高他的職位,讓他拿的工資多一點,然後當眾批評他工作的不好,順便把他拿高工資的事散播出去,自然而然他就自已走了。”
“陸柏遠,你的回答不應該是直接跟他說:‘沒實力來找打的嗎?’你為什麼能想出這麼不動聲色的辦法?”
“為了保全你,這樣你家那位親戚怪罪你你就可以說是他自已的能力問題跟你無關了。”
“陸柏遠,你真變了不少啊。”
“嗯,我知道。”
我從辦公桌裡的種種藍色檔案裡站起身,遠遠望著落地窗外面不停閃過帶著顏色的閃電,想起高中時和準淮安一起在操場裡踩水坑,把雨傘上的水互相濺到對方身上,然後踩著教室的上課鈴一起奔跑回教室。
這一切好像都離我很近,可又確確實實的離我很遠。
“怎麼,累了?”陸柏錦關上我辦公室的門,我搖頭:“哥,你說準淮安為什麼真的不給我發訊息呢?”
他會不會不再喜歡我了?
“好問題,但這個問題你得問本人,而不是問我,而且你不是也沒給人家發。”陸柏錦似笑非笑,他看著陸柏遠眉眼間的憂傷與惆悵,忽而覺得後悔把他拉進“現實”的陣營裡。
陸柏遠沉默下來,他想起在大草原,準淮安說要分手時的訣別,他當時害怕極了,丟下一句你再想想就落荒而逃,想起第二天,準淮安放在桌子上的離別信,想起之後暑假裡不被接起的電話,想起楚安然對準淮安的喜歡,想起這四個月裡沒有異樣的微信 。
準淮安還會想理我嗎?
“算了,朱志敏怎麼說?”
“嗯,這個嘛”陸柏錦收起嘲弄的表情,眼睛裡顯露出一股嚴肅來:“他說艾米麗附近的那塊地用處不大,因為人流量稀少地形複雜不願意投資,但是鯤山附近的那塊地他想跟我們買下來,說要送給他的愛人。”
“朱總真是個體面人。”我不緊不慢的在辦公桌前坐下來:“哥,這件事交給我吧。”
陸柏錦笑著點了點頭:“相信你,但是我也要提醒你,朱志敏這個人喜歡玩陰的,你小心點。”
“我知道。”
陸柏錦瞭然於心的點頭,準備出去的時候,他說:“再提醒一遍,當時為了挽回你嫂子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功夫。”
我抬頭,錯愕的看著他離開的方向。
可是違反約定的話,會不會更是把準淮安往死路上逼?
凌晨兩點,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滾動,手指停留在準淮安的微信介面,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刪掉我,有沒有在同一時刻想我,願不願意再見我,願不願意告訴我我該怎麼樣彌補。
好大的雷聲。
準淮安,我好害怕。
你可不可以心疼我一下?
手機裡傳來推送的訊息,我失望的開啟卻被釘在原地。
我死死的盯著手機上傳來的簡訊,開頭第一句是這樣寫的:“您好,您有一封來自2021年您的好友準淮安給您寫的信,以下是信件內容。”
我收到了2019年的準淮安寫給我的信。
是六年前的準淮安,我顫抖著點開對話欄,掙扎著逐字逐句的讀。
信件上的字好像在扎我的心臟。
“六年後的陸柏遠,展信佳。”
一點都不假,我好想你。
“我想你現在應該已經到了一所警校類的大學了吧,不知道你會不會記得我呀,我是新生晚會上幫你搬椅子的那個男生,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給六年後的你寫信,大機率是因為我相信我們六年之後再也不會相遇了吧嘿嘿(∗ᵒ̶̶̷̀ω˂̶́∗)੭₎₎̊₊♡”
某種程度上來說,你還真是個預言家啊準淮安。
小混蛋。
但是我以為準淮安寫這封信是為了告白的,為了了卻自已的少年心事,可是這封信件的前半段看起來很邏輯不通。
“陸柏遠,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只是我爸爸媽媽又吵架了,我爸說他這次真的要把我賣掉,我媽媽好生氣,她說能過過不能過就離,還說我爸不是個東西,等等,陸柏遠,我媽媽好想哭了,我等會再來和你聊哦。”
我愣了愣神,心臟像是被人揪起,喘不過氣。我坐起來,有些膽怯的不敢再繼續看下去。
我沒體驗過這種家庭氛圍。
陸醇和慣會裝傻,陸柏錦真的像讓我長大,媽媽即便不是親的,可因為我是家裡少爺的緣故,對我也畢恭畢敬,我們相敬如賓。
我看過紀錄片,我知道原生家庭不好的小孩可能不會與人交流,不敢跟人說話,流露出自卑和自閉。
我從來沒有想過準淮安的家庭會是灰暗的。
“陸柏遠,我回來啦,我跟你說,我好勇敢,我去推了我爸爸一下,讓他快點跟我媽媽離婚,我爸爸打了我一巴掌,說我有什麼資本讓他跟我媽離婚,還說我就是個掃把星,喪門犬,我媽媽哭眼睛都紅了,直接從廚房拿了把刀跟他打,我趕緊把她攔住了,我爸爸看了我們一眼,一聲不吭的走了,走的時候摔門的聲音很重,我媽媽沒理他,轉過頭心疼的摸著我的臉,愧疚的哭著說對不起我,如果不是我的病反反覆覆的復發,或許關係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我安慰我媽媽,讓她早點睡下,我說我討厭她說這種話,媽媽才不是我的負擔。”
“陸柏遠,我從小學的時候就讓我媽媽和他離婚,可是我媽媽偏不離,她說離了婚你怎麼辦?我說我會畫畫的,畫一幅可以掙十塊錢,說我會乖乖的,我可以去撿瓶子買破爛,可是我媽媽說我們倆都這樣打打鬧鬧一輩子了,一下子離開,看著你爸還覺得他可憐。”
“大人好複雜,我覺得我媽媽一點都不開心,陸柏遠,這是愛嗎?”
不是,這才不是愛。我早已淚水滂沱,因為我發現,我認為那些沒必要在意的小事,對準淮安來說,可能就是致死他的毒藥。
真正的愛是溫暖的,是一種很美好的東西,是在背後默默支援你的決定替你撐腰的,而不是惡意中傷。
“我有的時候覺得我是最幸福的小孩,因為我媽媽非常非常愛我,可是我覺得,如果沒有我的話,媽媽也會很幸福的。”
想抱抱準淮安,想親親他的眼角,摸摸他的頭髮,告訴他一切都會過去,告訴他你已經靠自已成為了很好很好的人。
“陸柏遠,我很抱歉打擾你,不管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都很抱歉,讓你做我的情緒垃圾桶,謝謝你呀,說完我感覺好多了,陸柏遠,祝你前程似錦,閃閃發光呀!”
準淮安,對不起。
我努力壓抑住哭腔,顫抖的撥打了那個好久好久都沒有動過的電話。
管他狗屁的一年之後。
我比較自私,能解救準淮安的只有我一個人,如果準淮安真的被我逼上了死路,那我就走在他的前面。
準淮安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陸柏遠?”
我握緊手機,眼淚怎麼也止不住,我壓抑著哭腔,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只是緊咬下唇,低低的哭:“準淮安,痛不痛啊?”
準淮安視角:
很久很久以前,年幼無知的準淮安給六年之後的陸柏遠發了一封信。
那時他不知道命運的齒輪會如此轉動,就像我現在看著手機上:“您六年前發給好友陸柏遠的信件已成功發出!”的訊息而沉默。
我寫了些什麼?我有些焦急,失神的看著手機裡那串長長的電話號碼。
四個月,真的沒有電話,也沒有訊息,陸柏遠或許真的做好準備重來,我想,如果我違反約定打電話,或許命運的齒輪又該重新轉動,準淮安和陸柏遠又要花費一條命去愛彼此。
電話打來,我愣了一下,迅速按下接聽鍵,並且試探性的開口:“陸柏遠?”
那邊傳來壓抑的哭聲,我抓住心臟,後悔自已為什麼要給他寫信,我離開,不想讓陸柏遠因為我這個麻煩精而麻煩。
“準淮安,痛不痛啊?”
我小聲的說:“疼。”腳腕很疼,喜歡陸柏遠的時候心很疼,現在也很疼。
有人要凌遲我,把我的肉一塊一塊的割下來反覆切割。
“對不起,準淮安,很久很久以前帶著目的接近你,不跟你解釋,不陪著你,不利落的解決問題,都對不起。”我聽見陸柏遠斷斷續續的聲音,眼前也逐漸模糊。
我小聲的說:“那一年之後,我還會在酒店裡一個人等你和未婚妻打遊戲,還會在海邊看著你跟你前女友嬉戲打鬧,你還會把我算計進你的謀劃裡,你還會不告訴你未婚妻我們的關係,你還會逃避問題,害怕你爸爸給你停掉你的銀行卡,你還會三番兩次的跟你未婚妻吃飯然後騙我說你在上課嗎?我還是隻能偷偷的跟你在夜晚見面,還是隻能看著你看著被扔掉的那個胡蘿蔔娃娃無動於衷嗎?”
準淮安一字一句的陳列罪證,陸柏遠愈發覺得喘不過氣,他想罵自已混蛋,想跟準淮安解釋,卻又不知道怎麼解釋。
因為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陸柏遠曾經真實的傷害過準淮安。
他正欲解釋,聽見那邊的準淮安帶著委屈的哭腔:“陸柏遠,今天晚上下的雨和打的閃電,就跟當時你跟楚一一玩遊戲我在酒店裡一樣的,我很怕黑的陸柏遠,我在晚上看不清東西,我以為你喜歡我,你會陪著我,可我跟你在一起之後還是隻有我自已,而且跟你在一起,我還很傷心,陸柏遠,我討厭你,你事全天下最混蛋的混蛋。”
我結束通話了電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窗外雷聲轟鳴,我的耳邊好像也在嗡嗡嗡的響。
陸柏遠聽見電話那邊的忙音,慌里慌張的想要重撥回去,但手指掙扎著半瞬,還是喪氣的放了下去。
他有什麼資格祈求準淮安的原諒?準淮安現在對他施捨兩句話都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