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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跟過來的東西

不論她下意識地將眼睛瞪得多大,她的視野都被替換成了一片絕對的、無望的黑暗。

不是那一種閉上眼睛之後所“看見”的黑暗,而是⋯⋯就好像她的眼球不存在了,好像人試圖從手肘裡往外看一樣,自然只有什麼都不存在的“黑暗”,手機也無法照亮的“黑暗”。

艾為禮知道,自己依然在便利店裡;因為她還能隱約聽見燈管的電流聲,雪糕櫃和飲料櫃的電機聲,以及膨化食品包裝袋被人劃過時的窸窣聲響——最後一個聲音,正在離她越來越近。

不能⋯⋯不能讓它們靠近自己,艾為禮彷彿被冰凍住了的腦海裡,艱難地浮起了這個念頭。

她應該後退,她應該馬上就後退,或許她還能退出被黑暗包裹的區域⋯⋯

可是艾為禮渾身上下早就僵住了,好像另有一個生存機制,完全接管了她的身體——不能動,不要呼吸,儘量把自己當成一個裝飾品,一件傢俱;同時暗暗祈求,黑暗中漸漸充盈起來的東西,也會誤以為她不是一個生命體。

包裝袋被划動時的響聲忽然停了,艾為禮意識到,那一個發出聲音的東西,大概是已經從貨架之間走出來了。

⋯⋯走進黑暗裡來了嗎?跟她同處一個區域了嗎?感覺到她了嗎?

無數問題都在瘋狂地衝刷著她的腦海,又在下一個瞬間,霎時全停止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片空白。

因為艾為禮感覺到了——不是碰到了,也不是聞到了,更像是生物直覺所捕捉到的——有個什麼東西,剛剛從她的身邊走了過去。

走過去後,那東西又忽然停了下來。

一陣皮肉拉伸收縮,頭髮互相摩擦的細微動靜,以及嘴角分開、嘴唇劃過牙齦時的溼潤聲響,輕淺得幾乎像幻覺一樣,漸漸展露在了前方。

⋯⋯剛剛走過去的東西,感覺到她了。

艾為禮知道自己一直在無聲地流眼淚。

她很討厭這一點;假如那些東西正以她的恐懼取樂,將她當作獵物玩弄的話,她最不希望的,就是讓它們從自己的眼淚上得到滿足——她寧可死,也不想讓那些東西以為自己害怕得哭了。

咬著牙,艾為禮強迫自己慢慢地、無聲地蹲了下去,離開了對方面孔所在的那一個高度。

有沒有用,她也不知道。

好像螃蟹一樣,她蹲在地上,橫著往旁邊挪了一步,手還在摸索著,以免自己無意間碰到什麼東西、發出聲音。

她不知道那個東西有沒有靠近她,她只能儘量小心地挪了一步又一步——幾步之後,她停下來,側耳聽了聽。

一團從口腔中撲出來的熱氣,驀然打在了她的臉上。

艾為禮再也沒控制住自己,下意識地往後一退,肩膀就撞在了收銀臺下的商品架子上,頓時將它全撞翻了,連商品帶架板一起接二連三地砸在了地上,響亮地充斥了整個店內。

“艾為禮?艾為禮!”

一聲遙遙的呼喊聲,穿過了譁然巨響,扎入了她的耳裡——完全是下意識地,艾為禮忘記了自己臉孔前的東西,忘記了剛才與她發訊息的“韋羅”,當即高聲叫道:“救命!”

回應她的不是韋羅的聲音,卻是面前一道悶響;就好像正跟她臉貼臉的東西,突然被一個什麼東西給打到了。

“我打到什麼東西了?”

韋羅揚聲問道,“是你嗎?”

具體正在發生什麼事,艾為禮也不知道;但她此時重新被注入了力氣,手腳並用地拼命爬向了一邊,邊爬邊叫道:“不是,你打到它了!”

“你馬上停下,”韋羅喊道,“我扔一個東西過去,你抓住!”

扔什麼?她怎麼可以不動?就算不動,她在黑暗中又怎麼能——

“咚”地一下,一個又冰又硬的沉重東西正好砸在了艾為禮的額頭上,砸得她疼得叫了一聲;她悚然一驚,立刻抬手按住了那個東西,還不及感覺出它是什麼東西,就又一次感受到了身後的熱氣。

那個東西靠近了。

“抓好,我拽你出來!”

出來?

在那一刻,艾為禮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自己手中溼漉漉、冰冰涼的東西是一個電話話筒的形狀,一端還連著捲曲的電話線。

那臺電話機⋯⋯?

對了,她最後一次看見它,是把它放在了收銀臺上。

但是自從下半張臉出現在店裡以後,她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它了。

等等,也就是說——

僅僅是念頭從她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工夫,她立刻就感覺到了手中電話線上傳來的拉拽力——艾為禮才匆匆從地面上站起來,就被它拽得往前一踉蹌;來不及去想身後那東西如何了,她任電話線將自己拉得跌跌撞撞,隨即,竟一頭撞入了明亮的便利店燈光中。

艾為禮不由自主眯起眼睛,眨了好幾下,才總算重新睜開了。

韋羅正站在她的面前,一雙眼睛裡光澤晶瑩,又是希望、又是謹慎;上下看了她兩眼,韋羅才終於露出了笑。

“真的是你?你不是什麼古怪東西裝的吧?”

“怎麼回事?”

艾為禮急忙抹掉了臉上淚水,心存餘悸地回頭看了一眼——卻不由怔住了。

韋羅和她現在正站在離收銀臺最近的飲料櫃前,當她回頭看收銀臺時,卻發現那一片區域光明亮堂,沒有一絲黑暗。

“我剛才⋯⋯你是⋯⋯你真的是韋羅嗎?你什麼時候從倒影裡出來了?我、我不明白.”

“要說不明白的地方,我也有很多,”韋羅苦笑了一聲,從她死死握在一起的手中,拔出了電話話筒。

“我是真正的韋羅,但是這種話,假的也會說吧.”

艾為禮這才發現,原來韋羅是把電話機給塞進了最近的飲料櫃裡,電話線露在了外面,又用一隻腳踹在櫃門上,把電話機給擋在了飲料櫃內。

看起來,她剛才是甩著電話線,把話筒甩向了前方,砸到自己頭上的。

“收銀臺附近,是什麼時候亮起燈光的?不是黑了嗎?”

艾為禮看著她把電話放好,怔怔問道。

“你看那邊,”韋羅指了指店裡另一邊的玻璃窗。

原本應該映照著整個便利店的倒影,此時又缺失了一塊,就好像有人在收銀臺區域的倒影上,用黑色油漆塗抹出了一個長方體的形狀。

艾為禮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理解眼下這一幕才好了。

“等一下,等一下,”

她閉上眼睛,掐著自己的眉心,使勁想了幾秒。

“我剛才所在的便利店裡,收銀臺區域是一片黑暗⋯⋯然後你把我往前拽了幾步之後,我進入了你這邊的便利店裡。

這邊收銀臺區域卻是亮著的,反而是倒影中的收銀臺才是一片黑暗⋯⋯那也就是說⋯⋯”

韋羅好像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了,點了點頭。

“剛才進入倒影的人,是我?”

“對啊,”韋羅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難道你一直以為,進入倒影的人是我啊?”

好像⋯⋯好像的確是這樣沒錯:現實中不會忽然黑掉一塊,只有“現實的倒影”中,才會忽然黑下去一塊。

當她在看見店內出現了一片無法解釋的黑暗時,艾為禮早該想到,出問題的是自己這邊才對。

“那黑暗究竟是⋯⋯”她轉過頭,看著收銀臺,發現倒影上也已經恢復了正常,黑暗消失了。

“我是從黑掉的地方,被你拉出來的,這麼說來,莫非那黑暗是一個‘通道’嗎?”

“我就是這麼想的,”韋羅看了看倒影,說:“我之前不是拿著一個醬油瓶,去看情況了嗎?等我一回頭的時候,發現你不見了,而你站著的地方的倒影變黑了.”

艾為禮愣愣地聽著她繼續說道:“我急忙在店裡找了一圈,沒想到居然是從玻璃倒影上看見了你,你當時的表情,就像見了鬼一樣.”

是真的見了鬼啊。

“我就想,如果你是透過‘黑暗區域’進入倒影中的,那我可不可以再透過‘黑暗區域’,把你拉回來?”

韋羅說到這裡,顯而易見開始有點得意起來了,說:“當然啦,我才不要自己走進去找你,我剛買到了ps5,我還不想這麼快就放棄人生⋯⋯尤其你的倒影還在一直騙我開門,感覺很不可靠——”

“是你的倒影在騙我開門才對吧,”艾為禮抗議了一句,拿出手機,問道:“這個不是你的號嗎?”

“是我的沒錯,”韋羅看了看,說:“但那些訊息不是我發的。

我收到的訊息,你看,應該也不是你發的吧?”

在韋羅的手機上,首先提出要“去掉玻璃”的人,變成了艾為禮自己;反反覆覆一直要韋羅開門的人,也是她。

“看到你好像傳教一樣拼命講,我就警惕起來了,我這個人啊,是推銷員最討厭的那種型別。

總而言之,上次我不是用電話機以毒攻毒了嗎?我在想,可能這一次,我也可以用它把你拉出來⋯⋯你可不知道我費了多少心思,話筒太輕了,丟不遠,我還不得不把它拆開,往裡面填了很多碎冰塊.”

怪不得話筒又冷又溼,砸在頭上疼得要命。

“你真的救了我一命,”艾為禮又抹了一下眼睛,一時間好想擁抱韋羅一下。

“在你丟出話筒之前,剛好有一個東西接近了我⋯⋯”

說到這裡,她忽然停了一下。

“等等,”艾為禮轉過頭,看著收銀臺,想起了另一個問題。

“如果‘黑暗區域’是一個通道的話,剛才接近我的那一個東西,現在⋯⋯是不是也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