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並不知道前一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他起了床,伸了個懶腰,去騷擾盧照水去了。
“起床啦!今天我們該上路了!喂!起床啦!”
林中鶴醒了,他開啟門,衝著大吼大叫的阿九,將食指放在嘴唇前,示意他噤聲。
阿九捂住嘴。
盧照水睡覺間,於夢裡聽見阿九嘰嘰喳喳的聲音,腦中只想著將阿九拖過來暴揍一頓。
他坐起來,頭髮亂七八糟,看向門口。
阿九正咧著嘴衝林中鶴笑。
他早上睡醒就會煩,睡不足覺就會躁,他現在是又煩又躁。
“阿九!你搗什麼鬼?!”
阿九看到盧照水坐起來,一臉不耐,心裡直道不好,趕緊向林中鶴道了聲:“公子我先去吃飯”,一溜煙跑沒了影子。
盧照水不會對著林中鶴髮脾氣,他光是看著林中鶴,就一點脾氣也沒有了。
他去屏風後換衣服。
問外面的林中鶴:“昨晚,楚閒回來了嗎?”
林中鶴回:“回來了,他一大早就走了。”
盧照水忙著穿衣服,只聽林中鶴又補充道:“慕容公子,也與他一起走了。”
盧照水無所謂,“哦。”
過了一會兒,才又問:“那李一青的屍體呢?也帶走了嗎?”
李一青死了。
昨天林中鶴的一掌,幾乎廢了他半生的武功。
但他是自盡而亡。
他說完那句話,徐妙妙問他:“你後不後悔?”
李一青不答,卻自言自語:“她呢?會後悔遇到我嗎?我不過是個窮小子……她該很失望吧。”
徐妙妙站了出來,看著他,覺得他真是又可恨又可憐:“蘭玉當時同我說,只要你願意,她可以拋下一切,和你浪跡江湖。”
她不是因為你是蒼生閣的人,也不是因為你是所謂的楚家本家人,她只是想和你這麼個人,長相廝守。
“但玉蘭一定很失望,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畜生。”
徐妙妙說完話,李一青苦笑了幾下,緩緩閉上了眼。
盧照水反應過來。
“糟了!”
他上去掰李一青的嘴,卻發現已經有血從他的嘴角,大批大批地湧出。
遲了。
他看見李一青的嘴在動。
他靠上去,只聽到斷斷續續的一句:“我……我……留下那,那玉佩,不是……為了,錢。”
李一青就這麼死在了大家面前。
盧照水走出去,手上整理著腰帶。
林中鶴手上摸著書,垂著眸子,他手上停下來,才開始說話:“楚公子回去了,他回蒼生閣去了。”
“他竟然沒去高家?耽誤了這麼長時間,他不去可就遲了,恐怕到那,人家不僅親成了,孩子都要有了。”
“他讓那些師弟們去了隋城,自已和慕容青,牽著一匹馬,將李一青屍體綁在馬上,走了。”
盧照水洗漱後,捏起桌子上小糕點吃。
林中鶴倒好一杯茶,放在他的手邊。
盧照水坐下,隨意地靠在椅子上。
“馬二欠楚閒一個人情,李一青已死,馬二自然不會留下他的屍體,只不過……”
“楚閒為何要帶走李一青的屍體?”
林中鶴翻動一張書頁。
“楚公子同李一青,也算是自小在一起長大,情分肯定是有的,而且,李一青曾被自已的母親為難,父親刁難,想來,他覺得過意不去。”
盧照水吃了幾塊糕點,覺得實在是噎得慌,端起手邊正是不冷不熱的茶喝了幾口,壓下去那糕點後,才騰出嘴說話。
“他要找個地方將李一青埋了?那他回蒼生閣是?”
他看了看林中鶴,忽然反應回來。
“不會吧,他還敢找楚飛揚算賬?他見到他父親,就跟耗子遇到貓似的。”
林中鶴被他最後一句話逗笑,嘴邊兩個梨渦若隱若現,“你小看楚公子了,他並沒有這麼膽小,相反,他有情有義,是個甘願為朋友赴湯蹈火的。”
盧照水呲呲牙,雖然不想承認,但楚閒確實幫了自已不少。
盧照水還沒吃飽,林中鶴便去收拾東西了。
他眼盲,所以記性很好,放在哪的東西,他都能記得。
盧照水吃飽了,擦擦手,自已也去幫忙了。
二人出去時,阿九早在外面站著了,對面還立著一個姑娘。
是徐妙妙。
阿九正齜牙咧嘴地同她說話。
盧照水只聽到最後一句。
“他算什麼大英雄?就會欺負我!要說英雄,那得是普陀山莊的那位公子,你是不知道……”
林中鶴咳了咳。
阿九立馬收了聲。
徐妙妙見到盧照水,臉漸漸紅了起來。
阿九看看徐妙妙,又看看盧照水,最後又看看自家公子。
只是自家公子戴著帷帽,什麼表情倒是看不出來。
阿九見徐妙妙光是臉紅,說不出話,有些著急。
“誒,徐姑娘你不是說有事找盧照……大俠嗎?”
徐妙妙被點穿了事,臉越發紅起來,忸怩道:“是……”
阿九好奇,“什麼事啊,你現在說呀!盧大俠就在這!”
林中鶴拉住還要再說話催促的阿九。
“阿九,我有事找你。”
林中鶴拉著他向樓下走去。
“誒?誒!好的公……。”
臨走時還不死心,又回頭看了兩眼。
二人在樓下站定。
看到這客棧裡只有兩個小二。
林中鶴要了一壺酒和一壺茶。
無錯書吧“酒要你們家的相見歡。”
他將那壺酒倒入酒囊中,倒那壺茶來喝。
他倒好了茶,將茶杯推到阿九面前。
阿九低聲問他:“公子,什麼事找我呀?”
聞言,林中鶴嘆了口氣,放下了茶杯。
“阿九,你真是……你沒看出來,徐姑娘是有事,要單獨和盧公子講嗎?你我站在那裡,不是很怪異嗎?”
阿九嘟囔:“她有什麼事要單獨和盧照水……”
說著說著,他腦子迴光返照似的,竟然靈光了一回兒,反應過來了,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之後又憤憤道:“他可真是到哪都受歡迎!”
林中鶴“嗯”了一聲,道:“確實,他很受歡迎。”
這是同阿九完全不同的語氣,如果說阿九的語氣是貶,那麼林中鶴的語氣就絕對算的上是褒了。
阿九還以為是林中鶴沒聽懂,他又補了一句:“花花公……不對!不是公子!花花大盜!風流成性!”
林中鶴教育他:“阿九,我教你的成語,不許瞎用。”
阿九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醉翁之意卻不在茶,眼往樓上瞟,耳朵也忘往樓上伸去。
那兩個小二的其中一個,過來給林中鶴添茶,笑著對林中鶴說話:“公子,你們今天是要走?我們老闆特意吩咐了,你們的住店費用一概不算,你們是我們老闆的恩人呢!”
“還有,我們老闆叫你們等等他,他一大早出去了,馬上就回來了。”
林中鶴將頭轉過去,很是認真地聽完這個小二的話後,拒絕了這個好意,但也沒為難這個小二。
“我會等你們老闆回來,我也會和他說,這錢一定得算。”
小二嘆道:“公子,你都不知道,你們幫我們老闆多大的忙,我們家小姐死了以後,他生意也沒心思做,一天到晚將自已關在房間中,將自已折騰得都要沒人樣兒了,只有這案子破了後,他才漸漸有了人樣兒,還得多謝你們呀!
小二衝著林中鶴拜了拜,林中鶴站起來,正要開口,盧照水來了,他笑著對小二說話,眼卻是看著林中鶴。
“不用謝不用謝!我們啊,就是伸張正義的,提錢,提謝,倒顯得我們俗了!是不是?你要真的感謝我們,就去那說書的那裡替我說說,能不能少給我編幾個老婆!”
兩個小二聽到都笑了。
他們都道:“好!一定給您去說說!”
阿九卻不笑,又陰陽怪氣:“要想別人不說,首先要得自已潔身自好才對!”
盧照水只當他是開玩笑,他搖了搖他的腦袋,笑道:“少亂說!”
阿九卻撅著嘴把頭甩開。
自已家公子對他這麼好,他還到處沾花惹草。
林中鶴又輕輕扯了他衣角一下,問盧照水:“事情處理好了嗎?”
盧照水還執著地要摸阿九的頭,阿九還在執著地甩開頭。
“處理好了。”
但林中鶴注意到。
徐妙妙卻沒從樓上下來。
他沒再作聲。
“老闆回來了!”
“他還牽著個孩子!”
“那是誰?”
“福康娃!”
阿九叫道。
馬二牽著福康娃走到大家面前,他的眼下一片烏紫,嘴唇也沒有顏色,面上卻是笑。
“大家都在呵。”
馬二從袖子裡掏出銀子,“我知道你們就要走了,你們幫我這麼大的忙,這是你們來的時候給的銀子……我還給你們……”
林中鶴推辭道:“馬老闆,這錢,您還是拿著,正如盧大俠所說,懲惡揚善這事,和錢搭上,就俗了。而且,您照顧福康娃,也是要錢的。”
馬二看著手邊牽著的,小小的福康娃,嘆氣道:“這小娃娃也是可憐,到現在也不說話,您就是不來找我,我也要把這可憐娃帶回來的,我怎麼還能要您的錢呢?”
昨天晚上,林中鶴找到馬二,將小福康娃託付給他,林中鶴掏出銀子,馬二說什麼也不要。
林中鶴有些愧疚,他不是個麻煩他人的人,可福康娃,他年紀還這麼小,林中鶴如今又是前路撲朔,他不能帶他走。
林中鶴拜道:“那就多謝馬老闆了。”
馬二衝他點點頭。
“我該謝你。”他摸著小福康娃的頭,“如今,我也算有個寄託了。”
馬二又抬頭,對著盧照水道謝:“盧大俠,多謝您了,我知道,您不在公堂上說出來,是怕我女兒的聲譽遭到毀壞,也是,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喜歡嚼舌根的人,多謝您,替我女兒申了冤,又保了名聲。”
盧照水道:“馬姑娘本就沒錯,錯的是那殺人的兇手,只是這世間,有千千萬萬張嘴,傳來傳去,白的也能說成黑的,這聲謝謝我收了,這銀子我萬萬不能要。”
馬二也不好再強求。
阿九牽了馬過來。
“走吧!”
林中鶴接過繩子。
他最後低頭,和小福康娃說話:“你要好好生活,也要照顧好馬叔叔,聽到了嗎?”
小福康娃依舊垂著頭,林中鶴摸了摸他的頭。
三人牽著馬走了。
耳邊傳來一聲呼喊:“哥哥!”
三人都回頭。
是小福康娃。
“你要回來看我!”
二人都看向林中鶴。
林中鶴一身白衣,帷帽的紗被風吹動,他立在那裡,鄭重地點了點頭。
像是一個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