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太初元年。
長安歌舞昇平,繁花似錦。但遠在邊塞的敦卻一片大漠孤煙。
清晨。
初升的太陽映照在農家小院的沙堆上,晃得解憂睜不開。
她一邊打瞌睡,一邊口中唸唸有詞: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陽春……”
一個戴著頭巾的中年女人風風火火的掀開門簾子。
抄起牆角的掃把就朝著解憂胡亂揮舞:“你個死丫頭,叫你好好讀書,才背了兩句就不會了?”
解憂嚇得瞌睡醒了一半,趕緊邊躲邊求饒:“阿孃,阿孃!我本來就不是讀書的料。我給你表演倒立、頂碗,走鋼絲都行!”
女人一聽這話更生氣了:“你打算一輩子在戲班裡混啊?不多讀點書,怎麼嫁個好人家。”
“我才不嫁人呢!我覺得在戲班裡挺好的,每天有那麼多人看我們表演,還有銀子收。”
“說了半天等於對牛彈琴,你想氣死我是不是?”女人抄起掃帚就要打。
好漢不吃眼前虧。
解憂看這架勢,趕緊投降:“阿孃,我背還不行嗎?”
“背不會不要吃早飯!”女人甩下一句話,去了院子一角的土塊房子。
解憂只得無精打采的拿起竹簡,故意抬高嗓門:“…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她一邊有口無心地念叨著,一邊偷瞄著廚房。
昨晚上晚飯吃的早,現在肚子已經在咕嚕嚕地叫了。
為了早餐,拼了。
這時,一個穿著麻布長山的男人推門而入。
他放下一捆乾柴棒,輕輕拍拍身上的草木屑。
悄悄走到解憂身邊:“你阿孃又在罰你讀書啊?”
解憂點點頭,像看見救星一樣。趕緊丟下竹簡,跑到男人面前:“阿爹,我來幫你!”
“是不是不想背書?”
解憂點頭如雞啄米似的。
“那就練習一下頂碗舞。”說著從沙堆裡扒拉出三個花瓷碗拋給解憂。
解憂穩穩當當地接著,一個個重疊在了頭上。
男人又扔出兩個:“聽說最近長安要舉行百戲大會,很多戲班子都要去一展風采,想去就接好咯。”
解憂雙手攤開,一手一個,脖子還可以來回扭動,跳著西域舞蹈。
頭上的碗卻穩穩當當,紋絲不動。
她嘴巴卻不閒著:“我當然想去。阿爹,我還沒去過長安呢!”
女人冷不丁抄起大鍋鏟從廚房裡出來:“你們兩個,整天就合起夥來和我作對。什麼長安?不許去!”
女人說完,就氣呼呼地收走了解憂所有的花瓷碗。
解憂委屈巴巴地問:“阿爹。為什麼每次我提到去長安,阿孃就這麼生氣?”
男人慾言又止,長嘆一口氣:“沒事兒!一切包在你爹身上。”
解憂笑得眉眼彎彎,她笑阿爹又在吹牛。
明明他就是個名副其實的妻管嚴,還說包在他身上。
從她記事起,阿孃讓他朝東,他就不敢朝西。每天賣藝賺的錢也都交給阿孃保管。
解憂的阿爹叫劉栩,當年楚王劉戊參與七王叛亂。連累後代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他被貶為庶民,帶著妻子和幼小的女兒,一路向西來到敦煌。一直靠著賣藝維持一家生計。
看見妻子馬舒雲氣呼呼在烙餅子,他笑嘻嘻地湊上去:“娘子,別生氣了。你當真不想回去看看。”
“我當然想回去看看爹孃。可我們現在這種身份,回去只怕會連累親戚們。”馬舒雲熟練地剷起一個餅子,又放下一個生面餅。
劉栩很有眼力見兒地坐在灶膛前添了一把葵花杆子:“聽說武帝心胸寬廣,廣招人才。特別喜歡看雜技表演。說不定他看了我們表演,一高興就幫我們洗去罪臣之後的罪名了呢?”
馬舒雲白了他一眼:“你幾歲了?”
“四十有二啊?”
“那還這麼天真?”
劉栩嘿嘿一笑,也不生氣:“總逃避也不是辦法啊。再說我也不想讓解憂一輩子揹著這個罪名。”
提到女兒,馬舒雲不說話了。
劉栩知道女兒就是娘子的心頭肉,到最後她肯定會答應的。
他趕緊朝著門口的解憂喊道:“丫頭,快來端玉米糊糊,吃完早飯要出攤了。”
“好嘞!”解憂秒懂阿爹的意思。
這是又要給她放水了。
矇混過關這種戲碼,他們經常表演。
沒等馬舒雲反應過來,解憂就一手抓起蔥花餅,一手端著玉米糊糊,一陣風似的出了廚房。
她坐在榆樹下面,吸溜吸溜地喝著玉米糊糊,不禁感嘆道:“好甜啊!”
解憂每次都把蔥花餅留到最後吃。因為很多人家裡都吃不起,最多就是喝點稀粥或者野菜糊糊。
她每次都不捨得吃完,偷偷留一塊,用油紙包好,悄悄給他的搭檔程飛。
收拾妥當,一家三口朝著推著木質的拉拉車朝著集市走去。
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馬舒雲每次都把自已的臉塗得黑一點,穿上男人的衣服。
她給解憂換上了一套紅色的裙子,滿頭編著小辮子。頭頂上戴著一個八角帽,帽簷插著白色的羽毛,充滿了西域風情。
他們剛找到地方擺好道具,來趕集的人,就紛紛圍了圍了過來。
解憂把花瓷碗一個個地放在頭頂上,手心一邊一個。
保持好平衡,馬舒雲開始彈奏琵琶。
隨著音樂響起,解憂翩翩起舞。
這時,看見一群匈奴人提著著大刀,四處找人:“讓開,讓開!”
解憂嚇得一個激靈,頭上的三個碗瞬間掉落下來。
躲在人群看熱鬧的程飛眼疾手快,穩穩地接住碗:“下面我和我的小師妹一起給大家表演。”
他說著,像扔飛鏢一樣把三個碗,分別疊放解憂的頭上。
拿出五個盤子拋在空中,然後用一根木棍在空中旋轉,五個盤子勻速旋轉起來。
臺下一片掌聲。
馬舒雲拿著木匣子,圍著四方討賞錢:“謝謝各位父老鄉親捧場!謝謝!”
解憂趕緊趁著這個機會,去拉拉車上找出皮質的水壺。
剛喝了兩口,感覺自已的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掀開圍布一看,是一個渾身是傷的年輕男子躲在車板下面。
雖然臉上血跡斑斑,但還是掩藏不住那俊朗的五官。
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只用一雙深邃的眸子,神色迷離地看著解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