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之野,破廟一間。
透過朽敗的窗欞,月光洋洋灑灑的跌落其中,藉著這一縷微弱的月光,可以看清楚那一尊破敗的不知是佛是道的雕像之下,似乎有人影攢動。
“回主上,帝都來報,陛下身體欠安,內臣有傳,怕是……丹青殺”伏身跪地說話的一名少年,正是前幾日在帝都與那一位說書的瞎子搭話的那一位,而他眼前負手而立的那位錦衣公子,也正是之前從常歲和休涯手底下逃過一劫的那位驚棠。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看似不可能的人,很有可能相識,看似不可能發生的事,卻很有可能有著蛛絲馬跡的關聯。
只見驚棠背光而立,冷銀色的月光在他的周圍形成了一圈剪影,將他的面容隱在陰影之中,不辯悲喜,但是他說話的語氣裡,卻帶著些許陰佞冰冷。
和他那日與常歲言語之時的姿態,可以說是判若兩人。
“丹青殺?那種東西,作為南詔秘術似乎已經失傳已久,懂得這個秘術的人現在追溯起來的話,也就只有十幾年前天命師家族的那些天命師了,然而那些天命師已經被一舉清洗,而現在丹青殺重現人間,極地那邊便連忙派出了一位神秘的小姑娘……這之中到底有什麼樣的聯絡,看來只有國師大人一個人知曉了”驚棠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心裡面一直想著的是常歲的那一張臉。
用他的話來說,那並不是一張能夠顛倒眾生的臉,雖然不夠柔美,卻足夠豔殺,那個姑娘的眉眼之間卻有別樣的日月風華,那眼角眉梢之間的凜冽,那眼底之中的懵懂,那言語之間的算計和機靈,在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種非常奇怪的矛盾,這種矛盾看似不起眼,實際分析起來卻是萬種不合,讓驚棠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的眼裡,常歲絕對不是一個一般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驚棠也算是閱人無數了,可是他就是沒有辦法從那個姑娘的眼裡看到一些比較意味深長的東西。
她的眼睛裡面空無一物,似乎任何感情都不會在其中隱藏。
但是……她可是極地來的客人啊。
如果說她僅僅只是一個普通人,驚棠是萬萬不可能相信的。
極地來的人,怎麼可能會簡單?“御肆,你現在回帝都準備,大概不出三日極地的客人就會到達帝都,該放的訊息放出去,該清理的人都清理掉,這場大戲馬上就要開場了”驚棠剛剛說完,被稱作御肆的那一名黑衣少年便領命離開。
而當御肆離開的時候,他的心裡還在細細思索,他們蟄伏了這麼多年,終於要等來這一場雲開月明瞭麼。
因為他心裡面清楚的很,自家的主上蟄伏了這麼多年,等待的就是這一位極地而來的客人,這一位客人的遠道而來,雖然看似波瀾不驚,一路隱藏行蹤,但是在暗地裡,實際上已經牽扯起了四方的湧動。
若不是自家主上和國師大人交往密切,這個時候也不可能得到這麼準確的訊息,從而在所有人之前,得見這一位很有可能肩負著九州使命的人。
這個人,很有可能即將主宰整個九州接下來的命運。
她的一雙手,撥動的不僅僅是命盤,還有血雨腥風。
等到御肆離開之後,驚棠一個人走到了那腐朽的窗欞旁邊,透過被風雨侵蝕的欞骨,目光落向外面陰森森的竹林,月透枝椏,落地成畫,錯綜複雜的恍若現如今的局勢一般,一時之間,思緒萬千。
亓國是一個非常信奉鬼神的國家,也就是因為這樣的一個信仰,所以國師的地位非常的高,在驚棠小的時候,他就無意間從後宮之中聽說過關於國師的占卜,說是可能在十年之後,九州大地的命運輪盤會遭遇浩劫,關於這一次浩劫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形式到來,是從外部摧毀還是內部瓦解?幾乎無人知曉,而諸如國師之類的知情人也對這件事情諱莫如深,幾乎從來不提,這麼多年以來驚棠明裡暗裡也算是打探了許久,然而知道的也不多,之前下了好大的功夫好不容易得知這一次會有一位國師期待了許久的客人到來,再加上十年之期已到,所以驚棠便以為這一次從極地而來的客人,應該是和十年動盪有關。
並且在這位客人出山之際,他的父王突然間身患重疾,甚至很有可能是失傳已久南詔秘術所致,與此同時,晏國那邊似乎也有了一些舉動,涼國雖然帝都距離中原有一段距離,但是不久之前他就已經得到訊息,似乎已經有一批涼國的客人到達了亓國帝都,假設這些人,是因為盛夏之時的祈天盛會而來,一不應該偷偷摸摸的來,二也不應該提早這麼久來,如果結合眼下的局勢解釋起來的話,這些人的身份也就讓人諱莫如深了。
更別提,那些最近表面上的那些風風雨雨諸位。
俗話說得好,聚沙成塔,很多巨大的劫難在到來之前其實也是由一件又一件的小事積累而成的,足夠細心的人,一般都可以在山雨欲來之前察覺到所有的異常。
雖然很有可能,這一切僅僅只是他小題大做,但是俗話說得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畢竟這可是極地來的客人啊。
具體這一位客人是引狼入室的罪魁禍首,還是解救蒼生的救世之主,目前毫無定論。
任何人在事情發生之前,都不可能草率的下此定論,哪怕是國師大人都未曾直言肯定。
可是當驚棠見到了那一位被稱為先生的姑娘之後,突然間覺得事情或許沒有那麼簡單。
那個姑娘真的會是極地而來的客人麼?她身邊的那幾個侍衛確實是身手高強,而且他之前潛伏在旁邊的時候,也留意到了這個姑娘古怪的地方。
之前馬車被許多黑衣人圍攻,原本護送馬車的人盡數被斬殺,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來,當時大概有幾十個黑衣人在圍攻馬車,正當驚棠以為馬車裡面根本沒有人的時候,突然間以馬車為中心綻放出了一陣強勁的內力,這股內力似乎在空氣中形成了一種水波紋的形狀,瞬間向外推開,隨即那是幾個人便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慘叫之聲,一瞬間倒地不起。
而當時的驚棠,因為身居旁樹之上,所以並沒有受到波及。
然而在那一瞬,他周圍樹杈上的枝葉卻是飛落不少。
但是一般情況下來說,這種透過內力進行的掃蕩,其實並不足以瞬間殺死那麼多人的,所以驚棠才蟄伏在遠處,等待著馬車之中的那個人出手,好探虛實。
可是直到最後餘波散盡,馬車之中的人都沒有出來。
而且在那一個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從馬車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耳的速度飛了出來,緊接著躺在地上的人便開始像是被束縛住了一般動彈不得,霎那間齊刷刷口中都爆發出了一陣嘶啞的吼叫,也就不過眨眼的一個瞬間而已,地上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好像是在被刀削斧砍,身上盡數出現了許多巨大的傷口,血液從傷口中噴湧而出,竟有一丈之高,匯聚成柱,綠葉落地之時,他們已經全部死亡。
傷口斷裂之處全部都是周身動脈,那種深度和血量,必死無疑。
只是驚棠震驚之中還夾雜的疑惑不解和好奇,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那一瞬間沒有看清楚的東西,是自己看花眼還是如何?是那人出手太快還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偏差?為什麼也就是剎那之間,這幾十個便忽然間以這種慘烈的方式死於非命?在驚棠的認知裡,有些內力深厚的人是可以做到隔山打牛的境界,但是用內力造成這種細膩整齊的傷口,卻是聞所未聞。
是某種失傳的秘術?還是某種恍若戲法一般的障眼法?似乎最近,發生的怪事突然間多了起來……帶著這種不解的疑惑,驚棠正準備偷偷向前去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的時候,遠處一隅那又竄出了十幾個人,這十幾個人應該是黑衣人的頭目,因為在這之前,驚棠卻並未留意到這些人的存在,他驚棠雖然養尊處優,卻也算是一個老江湖,如若他們不是有兩把刷子,不可能在驚棠的眼皮子底下隱藏的這麼深。
而他們派出的這些人,大概是在試探馬車之中人的實力,不過現在的局面似乎是顯而易見的,馬車之中的人雖然並未露面,卻已然來了一場讓人毛骨悚然的下馬威。
正當這些頭目出來之後,很快那個被稱之為休涯的勁裝少年,也就帶人來到了這裡。
此後事宜,不必贅述。
這次驚棠雖然也算是收穫頗豐,不過非常可惜的是,他到底還是沒有弄明白那些人,到底是怎麼死的。
或者是說,他收穫了有八成的資訊,都是疑惑。
不過毋庸置疑的事,馬車裡面的那一個姑娘,肯定不簡單。
雖然她眼中之中的澄澈似乎並不像極地那種可怕的地方能夠存在的東西,不過就衝著之前那幾十個人的死亡,也能夠看的出來,這個姑娘的出手肯定是極地的手筆。
殺伐果斷,草菅人命,無所畏懼,一意孤行。
極地那個地方,其實不過是人間的阿鼻地獄罷了。
而且那個地方出來的人,也被江湖上人稱為“披著皮囊的羅剎”。
可是這一位羅剎披著的皮囊,也實在是太過逼真了一些,有些人的皮囊是外在的,而那個小姑娘的皮囊,似乎是在自己的心上蒙了一層東西。
就算是再高深的人,也難以透過她那一雙本應該透露著心靈的眼睛,去窺探更多的東西。
而因為她身上讓人疑惑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一重又一重的的將她給包裹上了一層亦真亦幻的迷霧,所以驚棠現在還不敢輕舉妄動。
他的目光落窗外,那一地灑落白霜之上,有枝椏重陰,晦暗不明。
就好比是目前的局勢一般,看似雜亂無章,卻又有跡可循,可當你以為這是錯落有致的棋子之時,卻又發現這根本是一個無解的局。
只見半隱在暗處的驚棠伸出似蔥如琯的手指敲擊著朽木,略微盤算了一下,似乎其他幾路的客人,現在也應該已經到達帝都了吧?關於十年動盪這一件事情,明裡暗裡牽腸掛肚的人還真的是不少呢。
俗話說得好,亂世動盪,四方不平,乘火打劫,渾水摸魚,也不知道這一次,到底是誰,會成為這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