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的月考結束得格外平靜。
晏暮一句話都沒有說帶走了沉年,甚至連俸祿都沒扣一個人的。
這簡直是太不晏暮了。
水霧氤氳,湯池之上游蕩著縹緲白霧,玉顏池的視線並不算好。
沉年靠著湯池邊緣的水石上,溫熱的溫泉水在沉年的胸腰之間起伏不定。
晏暮坐在湯池之上,只穿了單薄的褻衣,褻衣也早被湯泉打溼,緊貼著晏暮結實修長的身軀。
沉年轉頭去看身側的晏暮,晏暮手中端著一隻冰透琉璃盞,嫣紅的液體在琉璃盞中靜默著。
晏暮已經喝了好幾杯了,臉頰上染了一絲薄紅,目光之中也添了幾分迷離混沌。
沉年站起身,水珠嘩啦往下落,激起一片水花。
晏暮回過神看向沉年,沉年已經挪了一步,面向著晏暮,傾身湊過來聞了聞晏暮手中的杯盞。
“想喝?”晏暮懶洋洋地問了一句,而後便將琉璃盞往前送了送,貼上沉年的唇,沉年順勢仰頭飲下晏暮杯中的洛神花酒。
紅豔的酒水格外猛烈,一入口便如一團火在口腔之中灼燒起來,沉年急忙後撤,輕咳了一聲,嫣紅的酒水滴落在胸膛之上,往下滑落。
“你怎麼忽然喝酒了,還這麼烈。”沉年掩著唇微微顰眉問道,“已經喝了好幾杯了,不要再喝了,林餘寧說喝酒傷身子。”
晏暮傾頭看著沉年,仔細端詳了沉年許久後低笑了一聲,仰頭喝盡杯中剩餘的酒水,而後隨性的鬆手,琉璃盞滾落入湯池之中,晏暮伏在水石上閉上了眼。
沉年將晏暮扔下的琉璃盞撈了回來放在岸上,而後自已也走上了岸,在晏暮身邊坐下:“是喝醉了嗎?”
晏暮沒有回答沉年。
“我扶你回去睡吧。”沉年詢問著伸手去扶晏暮。
晏暮蹙眉,很不配合地推開了沉年:“不要。”
沉年頓了一下,而後輕輕笑了笑:“晏暮,你也會鬧脾氣啊。”
晏暮睜開眼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沉年,又不說話了。
沉年伸出手:“我們先回去?”
晏暮目光下移落在沉年的手上,似是思索了片刻,然後抬起了手,卻並沒有搭上沉年的手而是勾住了沉年的脖頸,用力將沉年拉到了自已的跟前。
沉年向前晃了一下,抬手撐在水石上才免於直接撞上晏暮。
四目相對,晏暮儲存不語,沉年也噤了聲。
“真弱啊。”晏暮低聲說道,若不是他們的距離如此接近,沉年都未必能聽到晏暮的這一句話話,“傾濁可從來沒有這麼丟臉過。”
沉年不記得了,但是晏暮記得,自沉年三歲握劍之時起,沉年從來就沒有將劍脫手的經歷過,哪怕一開始的時候,這把劍比沉年還要高。
晏暮不想用沉年重頭來過才幾個月作為藉口為沉年開脫,這個藉口根本行不通,他不過是有記憶這麼段時間,又不代表他的資質與力氣也還是幾個月的嬰孩。
怎麼會在他手下僅僅三招,就將自已當年的本命劍都丟了出去。
這到底是為什麼……
沉年抿了抿唇,拉住晏暮的手就這晏暮搭著自已肩膀的動作將晏暮架了起來:“我帶你去床上睡會兒,這裡的臥室怎麼走?”
晏暮被沉年架起倒也老實,又閉上眼眸抬手給沉年指了個方向。
沉年帶著著晏暮向晏暮指的方向走去,走到了玉顏池的後殿。
這一處便是沉年記得幾百年前的事他也是第一次來。
“換下乾的衣服吧。”沉年將晏暮先放在了椅子上,給晏暮取了一套乾淨的衣物。
晏暮抬眸瞥了沉年一眼,沒有多言,取了衣物繞到了屏風之後。
沉年轉身觀察這個後室,很意外地在桌案上看見了一把古琴。
沉年走上前跪坐在桌案前觀察著眼前的古琴,沉年並不懂琴,但是直覺告訴沉年,這是一把極好的琴。
琴面以鳳凰木而制,硃砂色與栗色相間,自成紋路,有朱雀翱翔之姿。
白玉琴軫,大紅琴穗。
沉年伸手觸控,指腹在龍池處摸到了一處刻痕,刻著四個字——長世棲春。
晏暮換好了衣服走出來,沉年連忙收回了手,有些心虛地看向晏暮。
晏暮瞥了晏暮一眼,沒有在沉年身上多做停留就看向了沉年面前的那把琴。
然後晏暮也走了過來,跪坐在了沉年的對面。
“它叫寧寧。”晏暮的語氣與神態比起是在和沉年對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但是它也不應該叫寧寧,因為真正的寧寧其實早就斷了琴,絕了弦,被一把火燒乾淨了。
這把琴是晏暮親手做的,晏暮做過很多把一模一樣的琴,龍池之上刻的都是“長世棲春”這四個字,取的名字也都是寧寧,但它們也沒有一把是寧寧。
浮閒境中鳳凰木,鳳凰木作七絃琴。
嘗有青陽氏家主長世,百草權輿奏《暮歡》,傾盡風流,春山如笑。
亦有蓬萊天外仙棲春,山花爛漫舞翩躚,海棠醉日,淺淡春山。
晏暮著實是喝了太多的酒了,趴在了桌案上,目不轉睛地盯了琴一會兒,將頭挪了上去,枕在了琴上。
“這樣子會壞。”沉年眼看著琴絃被晏暮壓下,連忙伸手去墊著。
晏暮卻並未回應,反而閉了眼,好似就要這麼直接睡去。
沉年自知如今自已勸不了晏暮,只得默默地坐在一邊,用一隻胳膊給晏暮墊著,安靜地等待晏暮自已起身。
晏暮似乎就這麼睡過去了。
沉年聽著晏暮的呼吸逐漸平靜,挪到了晏暮的身邊,輕輕地觸碰了晏暮一下:“晏暮?晏暮?”
晏暮沒有反應。
沉年壯起膽子,雙臂繞過晏暮,將晏暮抱起,輕手輕腳地將晏暮挪到床上去。
沾到床榻,晏暮立刻就翻了個身朝著裡臥,沉年扯過被子給晏暮蓋好,坐在床沿上注視著晏暮,就如晏暮那些年注視著他一般。
晏暮口中的寧寧,一定是對晏暮很重要的一個女子吧,是因為那個寧寧的離去,所有擁有全部的晏暮才會流露出今日這種好似一無所有的孤獨嗎?
長世棲春,多麼美好的字眼。
可惜,不屬於沉年。
“沉年。”沉年恍惚之間好像聽到了晏暮的聲音。
沉年從思緒中抽身:“嗯?”
晏暮依舊背對著沉年躺著,眼睛也沒睜一下,只是說道:“學琴吧,我聽《暮歡》。”
沉年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