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的服飾妖嬈,連侍女都著紅帶綠,豔得似把火。
宋灝的鳳眸又開始直了,被款擺的裙裾迷得恍惚。晶瑩剔透的香點擺在他面前,他的眸子卻落在那雙柔白的玉手上。
聽聞一聲輕笑,宋灝回神,侍女已鞠身退下,他用眼追過去,只見她鑽進周王右側的帳簾內。
青紗金絲帳,人影兩兩。
帳紗薄,經不起風撩。一不小心,露出一抹窈窕剪影。
他眯眼看去,帳中人兒驀然回首,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地撞來。
宋灝驚詫,心猛地一抽,正當他想要看清,帳紗又被風撫下,掩住了蒙著紅紗的臉。
一場驚,震去宋灝幾縷魂魄,細想怕是看錯,他又朝那邊瞄去。無奈天公不作美,死活不起風,一顆心就被懸在半空,隨簾後人影飄上落下。
“莫非此食不合公子胃口?”
周王開口,宋灝回魂。他未露異色,執筷夾上香點送入嘴裡。
酸甜的乳酪化於舌尖,開胃可口。
宋灝覺得不錯,又嚐了一小塊。
周王見他喜歡,笑得得意陰冷。
“美酒佳餚,怎麼能少舞?吾有一女,擅舞,不如讓她助興。”
話落,周王俯首與親侍耳語。
酒肉美人向來是宋灝心頭愛,聽到有舞可賞,他自然高興。
幾杯葡萄美酒下腹,宋灝忘乎所以,若是在府裡也就罷了,在別人地盤上未免丟臉。
小吏替他捏汗,以眼示意要以國事為重。
宋灝嫌他煩,視若無睹。
那邊的簾緩緩拉開,一下子就把眾人目光勾去。
宋灝在看,楊逸也在看。簾後出來的人兒披著斗篷,蒙著面,如一道鬼影飄然而至。
楊逸陡然瞪大雙眸,怎麼會這麼像?!
他驚詫萬分,不由挺直背脊,撥長脖子。他的心砰砰亂跳,暗想:難道會是小魚?可……小魚怎會是周王的女兒?她的歲數也不像!
周王伸手,那抹黑影飄至他腳下,跪地俯身親吻他的指背。
“去吧。”他說。
咚咚~咚咚~四記羊皮鼓聲。
她旋了個身,扭腰跨步。
咚咚~咚咚~又是四下。
她踩著鼓點擺胯。
鼓聲激盪,由緩至快。激到高處,驀地停下。緊接“呯”的一聲如雷震出。暗中跳出一抹火般的影,就猶如破繭之蝶,掙脫了那身漆黑的殼。
一陣驚呼似大浪。
宋灝啞然。他什麼都沒聽到,眼中只落得那與之纏綿過的妖。
是她真的是她!
錯愕、驚詫。楊逸天旋地轉,他死也沒想到竟會在這裡遇見她,她說的話、她的身世全是假的嗎?!
昏暗掩住了楊逸的慘白,留給他幾分顏面。可憐的是宋灝,他坐在亮處,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周王的眼。
周王滿意地笑了,或許是小魚舞跳得好,或許是宋灝太過窘迫。
周王看向宋灝,挑起眉,神氣模樣分明是在說:“沒想到是嗎?”
宋灝裝聾作啞,忍不住拿帕捂嘴輕咳,咳完帕中帶血。他嚇愣,以為是氣鬱得嘔血,再細想。大概是剛才的牛肝羊心。
小魚沉浸在舞裡,靈巧的足隨鼓點俏皮輕跳。她旋轉,看到楊逸的影,再轉,好瞥向其它。
她若無其事,擺盡風情。
他望著她,心如刀絞。
他從來沒想過小魚會騙他,他對她一心一意,傾盡所有,她怎麼會騙他?!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小魚穿著異國的裙、踏著異國的舞,想不信都難。
她有什麼苦衷?她貴為一國公主,能有什麼苦衷?!
怒從中來,楊逸羞惱不堪,他想起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就覺得自已被痛耍了一番。
他告訴了她全部,包括那些不該說的,或許失了安鎮就是因他的無心之言!是他害死林將軍,是他毀了安鎮,毀了楊氏英名,是他毀了這涼國!
他是個叛徒!
“嗡”的一聲,楊逸耳鳴眩暈,看到手邊的劍,他差點拔出。千鈞一髮之際,孟青按住了他冰冷的手,偷偷地叫他穩住。
楊逸如夢初醒,他打了個冷顫,把手鬆開。看到前邊的俏麗人兒,情夢支離破碎,他再也不敢看向宋灝,愧赧低頭。
宋灝自顧不暇。
一曲終了,小魚持酒盞上前,媚人的淺笑,也不知埋得是什麼毒藥。
“涼國燕王,父王讓我敬你。”
這樣的語氣口吻,讓宋灝想起秋狩時,她向他要的一匹白馬,理直氣壯,半討半搶。那時他樂意,而此刻他一萬個不樂意。
宋灝看著她,鳳眸冷厲,隨後嘴角浮出一絲匪夷所思的笑,坦然接過這杯酒。
“果然此處酒美,人更美。”
接酒時,他有意無意地摸了她的手。
“這杯酒可比不上你香。”
小魚把手抽走,嫣然一笑,緊接著她走到周王身側,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說話時她的眼正看著宋灝,不知說了些什麼引得周王哈哈大笑。
該不會她連房中事也說吧?宋灝深想,他假裝不在意這赤條條的羞辱,連灌幾杯酒。
“好了,接下來我們該談正事了。”周王發話,不經雄辯就已佔了上鋒,“其實細算我們與涼國頗有淵源,幾百年前也算是同一系族。如今涼國踞南,我們駐北,幾代皆和平共處。本王也不希望兵戎相見,故與想涼國立下盟約。第一、涼國還我平洲、清陽二地。第二、涼國每年需貢安置費,銀五百萬兩、絹三百萬匹;第三、邊境設定榷場,推助商貿,稅銀各半。”
除了第三條,其餘都將涼國壓得死,宋灝怎肯答應?
見他不答,周王笑笑便道:“公子可考慮清楚再說,不急這一時半會兒。這時候不早了,今日就到此吧。”
話落起身,小魚連忙上前扶住,周王的手就搭在她的腰上,半扶半摟,哪裡像是女兒!
羞辱譏諷一個不落,宋灝顏面無存,他一言不發地站起身,匆匆地回了四方館。一入房門,他狠拍案面,罵了生平第一句髒話。
“狗奴!”
小吏一聽,陡然色變,忙上前安撫。
“王爺莫動怒。”
“你,出去!”
宋灝把他趕走,只留下孟青與楊逸。他們完敗而歸,沒人有好臉色,見一個個死氣沉沉,宋灝憤然,氣得唇白身冷。
“那個賤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來歷不明!”
孟青聽後不語,楊逸低頭埋臉,活像個死人。
宋灝在房中來回踱步,又罵咧道:“當初就應該殺,都怪我這一時之仁,給她有機可趁。就差這麼一步……就差這麼一步!如今周國定是對我們瞭如指掌,豈能輕易與之為敵?”
聽到此處,楊逸抖擻,他的過錯不比宋灝少。
該不該告訴宋灝?該不該承擔安鎮之失?
楊逸糾結痛苦,見宋灝如熱鍋上的蟻,急火撩心,他自知罪孽深重,忍不住開口道了聲:“殿下……”
孟青連忙搶先一步,說:“殿下息怒,想必他們是虛張聲勢。若說兵馬配備,本是活的,手中調撥幾下自然就亂了。我們回去加固防禦,增加軍力,應該能逢凶化吉。”
宋灝聽後稍鬆口氣,而楊逸依舊痛苦不堪,他被小魚騙了,他成了千古罪人,他沒皮沒臉!
“算了,今天就這樣吧,明日再商議。你們也早點歇息。”
宋灝也似累極,話落就回房睡去。
楊逸紋絲不動地站著,孟青見之,輕拍他的肩頭柔聲安慰:“不必這樣,當初誰也沒料到。”
“可我害了林將軍,我說了一些不該說的事。”
楊逸自責,臉色慘白如霜。
孟青不忍苛責,只道:“這也不全是你的過錯。周國野心勃勃,早就覬覦我們疆土,那些時常偷襲的部族,皆是周王傀儡,哪怕沒那個女人,這也是早晚的事。而且他們勝,靠得是兵力和從未見過的飛火流星,我們防不勝防。你別什麼事都往身上攬。”
聽他這麼一說,楊逸略微好受。他坐下,洩氣地垂首,一邊搖頭一邊喃喃。
“她為什麼要騙我……”
孟青沒法回他,也許這是上天註定,讓他必遭此劫。
是夜,楊逸無心睡眠,胸口的石太重,壓得他無法喘息。憤恨過後,是不甘與疑惑。他仰首問天,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這樣狠心騙他!
可風月無情,就如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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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青宮中,宮侍退下,留了一盞罩紗琉璃燈。
燈影搖,虛晃了容顏。離得這般近,卻看不清、摸不透。
“你做得很好。”
低沉的聲音壓在她耳邊,碧綠的眼就如蟄伏於暗中的獸,他的爪正蠢蠢欲動,想要撩起她的欲。
小魚煩透了。
她貼上他的身獻媚送吻,輕聲笑道:“只要父王高興。”
周王似被她哄得飄飄然,嘗著她的軟香入了夢。
小魚清醒得很。與獸共枕,她無法入眠,整夜睜著眼,想著那個人。
他一定恨極,一定失望透頂,而她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