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獵完了，楊逸像變了個人，以前活蹦亂跳，如今卻是死氣沉沉。人人都以為他是被虎吃掉魂，所以有些傻。其實楊逸是在惦記那個“滾”字，而後他也真的“滾”了。

回到燕王府沒幾天，楊逸向宋灝提出調令，說由於上次韃靼偷襲，副將陣亡，楊老將軍手下少了個臂膀，如今邊防時遭部族侵犯，缺人防守，他去正好抵這空缺。

宋灝聽完他所言，眉頭蹙得緊。躊躇半晌，喝完幾盞茶，宋灝才勉強點頭。

“這樣也好，你去平洲跟著楊將軍多學些，往後我也能放心將達鎮交於你。”

達鎮是林將軍管轄之地，楊逸不知他在打什麼算盤，也不想知道。此時，他就希望能快點離開這處，好滾得遠遠的。

片刻，宋灝又輕嘆道：“唉，你一走就剩孟青這木頭疙瘩了，一本正經、一板一眼，真是無趣。這樣吧，若有事我再把你召來，兩頭跑跑也不寂寞，你說這樣可好？

楊逸聽出他捨不得，心裡不免難過，可是他並沒想留下，稍稍掩住傷悲叩首行禮，簡單交待幾句話後就走了。

楊逸走得義無反顧，甚至都沒和孟青商量。當阿五知道這個訊息時，他已經打點好行裝上了路。她沒流露半點悲色，漫不經心地與宋灝下棋，無意間下錯的黑子，反倒讓她贏了一局。

秋意漸濃，庭中的翠染湘黃，小徑上鋪疊了金燦燦的菊瓣，猶如長長的錦毯。阿五不肯讓人打掃，每天望著窗外落菊由金變黃，由黃變枯。每變一色，她都會問宋灝：“殿下，阿五託您的事辦得如何？”

“快了，快了。”

宋灝枕在她腿上閉眸吃著龍眼，薄唇輕蠕出一粒黑核，隨後張嘴又要。他越來越像無賴，光惦記著好處，當初的許諾隻字不提。

阿五催他催得心煩，抓起一把果皮塞到他嘴裡，然後將他推落在地。宋灝始料不及，一屁股跌坐懵了半晌。

阿五起身，甩他個白眼道：“你明天別來了，我身子不好，伺候不了你。”

她翻臉比翻書還快。宋灝緩過神後不禁大怒，連忙起身拍去身上果皮黑核。這時阿五已經走到外室，他不由大聲怒喝：“回來！”

阿五不理，走到門處開了門說：“出去。”

宋灝又是一愣，怒極反笑。

“你吃穿都靠我，還讓我出去？！你以為你什麼東西？”

“跟你一樣的腌臢玩意兒。”

宋灝羞惱，微挑的鳳眸瞪大兩圈，臉如同上了青漿，過了片刻，他又恢復了玩世不恭的模樣，笑著說：“你要清楚你的身份，你不過是我養的一隻鳥，我要你唱就唱，要你跳就跳，你永遠都在我的手心裡。”

阿五微怔，望了他好一會兒。突然，她咬牙拔下頭上金雀釵用力擲過去，“叮”的一聲，摔到他腳邊。宋灝訝異，不由往後退，接著珍珠耳墜、翡翠鐲子全都砸了過來。

阿五將他給的榮華富貴摘了個乾淨。

宋灝看著乒乓一地的首飾，薄唇緊抿，忽然又是一塊玉佩飛來，差點砸中他腦門。

動靜鬧得太大，連外面都聽見了，福佑不敢上前，直到聽到“來人！”二字，他才小心貓腰過去。

“殿下有何吩咐？”

“把這潑婦趕出去！再讓人把這園子給拆了，馬上！”

福佑第一次見宋灝發這麼大的火，連忙把頭壓低，順便偷瞥向阿五。阿五倔強扭頭，幾乎不等宋灝說完就出了門，到門口她又脫下一雙繡鞋扔在地上。

“嘭”的一聲響，藍釉耳瓶摔落在地，宋灝不解氣，又拿過白玉壺砸了個粉碎。

“還不快叫人來拆！”

福佑抖擻，忙退出門外，叫來侍衛拆院。

阿五被趕出了燕王府，出門時腳上鞋都沒穿，織襪上已蒙了層灰。她半散著發，就像瘋婆子，連看門的婆子都在笑話。

“瞧，又被趕出來一個。”

阿五不理，轉身往街心走去。華燈初上正是家家用飯之時，她卻漫無目的遊走街上，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

這的確鬧得過了，花去的心血功虧一簣，可是阿五不覺得難過，甚至還有絲慶幸。她早就想從那個籠子裡出來，然而見到地上落魄的影子，她又沒了主意。

接下來該怎麼做？

阿五腦子裡不合時宜地出現楊逸的影子，可是心卻在說：“你不能去。”

最終，阿五放棄了這個念頭，孤零零地往城郊走去。她從月升走到月沉，磨破了腳上的織襪，到後來實在走不動了，便找了棵樹坐在底下，半倚樹幹睡了。

夢裡都是血色，濃烈的腥味堵住了呼吸。她惶恐不安，牽住小豆兒的手到處躲藏。鐵蹄緊追而來，就似踩在耳邊，隨時隨地要將她踐踏。

“不要！”

阿五叫出聲，驚醒之後果真聽到馬蹄聲，她頓時驚恐，急忙起身往野草叢裡跑，底下碎石如針，一不小心便劃破了腳。阿五顧不上痛，跌跌撞撞跑進深處，而那馬蹄聲就似跟著她般，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阿五被棵歪草絆倒，跌進水窪裡，正當她狼狽起身，一匹高頭大馬已攔在面前。馬兒背光而立，她看不見騎馬的是誰，只以為有人想要殺她，慌不擇路往回跑去。

一隻大手攬住她的腰，阿五踢蹬亂叫，死命掙扎。緊接著又有隻手捂上她的嘴，似帶著一股掐死人的狠勁。

阿五張嘴欲咬，那隻手猛地使勁，幾乎把她捂昏。慢慢地，阿五沒了力氣，乾脆放棄抵抗，而那雙大手似乎因她的乖順變得溫柔。

阿五沒多少意外，懸下的心又突然煩躁。

宋灝貼在她耳邊說：“我只容你這一次。”

宋灝攬上她的腰飛身上馬，不消片刻便回到府裡。

阿五又回到金雕玉砌的籠子裡。

嫵苑原本的物品被盡數搬空，取而代之的是上等的沉香木和珍貴的青花瓷。這些物件都是從宮中流出的稀世珍寶，就連那些久經世事的老嬤嬤們也未曾見過如此精美的東西。阿五曾經丟棄的首飾如今也換成了全新的一套，其材質和工藝更是超乎想象，令人驚歎不已。

宋灝果真寵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