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清晨,鳥鳴聲劃過窗外的林蔭路,嚴歆璇睜開惺忪的雙眼,習慣性地先刷幾分鐘手機再起床,如同生命中最平凡的一天。
只是騰訊新聞顯示:昨夜(2025年3月28日,星期五),著名腦神經學家詹鐸與妻子在車禍中喪生,事故原因初步判定為肇事司機酒駕。
陳舊的小區裡,幾位步履蹣跚的老人用上海話聊著家常,居委會的公告欄中,還寫著疫情封城三週年的回憶。
嚴歆璇凝望著微微泛藍的天空,披著睡衣的瘦削背影印在簡陋的飄窗上,那條訊息猛烈顫動著她的身體,彷彿每一滴血液都在不知不覺中悄悄凝固。
這個週末似乎沒有聲音,也沒有顏色。
週六下午,嚴歆璇偷偷跑到詹馳家的別墅附近,遠遠地望著那一排精緻而冰冷的柵欄。
穹頂之下飄著揮之不去的陰霾,哀怨的鐵門前,擠滿了身著黑衣的人群。
據說詹馳將自己鎖在家裡,拒不接待任何慰問。
但那些淚眼婆娑的親朋好友仍固執地站在街邊,守護著對一個晚輩最後的關切。
這時,吉普車上走下一位繫著黑色圍巾的憔悴女人,有位體格精壯的男人一直在身邊攙扶著她,後面還跟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
嚴歆璇看到,這女人的容貌和詹馳的媽媽一模一樣,只見她踉踉蹌蹌地走進院子,有氣無力地敲起房門。
過了一會,門開了,她一把將詹馳摟入懷中,想要努力剋制,卻再也無法掩蓋呼之欲出的淚水。
詹馳看著那女人的面孔,竟情不自禁地哭著喊了一聲:“媽!”
之後便無比信賴地趴在她懷中。
這一家三口也成了他唯獨接待的唁客。
嚴歆璇在街角望著詹馳模糊的身影,冥冥中,似乎聽到了他近在耳邊的啜泣。
那時的她,早已將怨恨拋在腦後,心中只有對詹馳的強烈憐惜,和一種莫名其妙的使命感。
可接下來的日子裡,詹馳卻消失在她的世界中,直到清明節後,才重返校園。
從此,曾經驕傲的少年變得寡言沉默,他經常躲在沒有燈光的走廊裡發呆,又總把手錶上的時間調回兩週以前。
班上的男女同學不再對他崇拜逢迎,甚至有人落井下石,找他秋後算賬。
黃老師更是將見風使舵的本領發揮得淋漓盡致,不但對他不管不問,還時而冷嘲熱諷,說他空有父輩光環,如今原形畢露。
詹馳默默承受著這一切,不欲辯解,也無意抗爭,但他總是鑲著一副冷峻而堅忍的眼神,瞳孔中醞釀著可怕的火苗,似乎要在未來的某個瞬間蓄勢爆發。
只有嚴歆璇悄悄關心著他每一次細微的情緒波動,希望分擔他的痛苦,卻又自卑得不敢上前。
這天傍晚,一彎溫柔絢爛的晚霞籠罩著躁動的校舍,嚴歆璇瞧見很多同學擠在操場上,議論紛紛地指著天空。
她本以為是在欣賞美景,可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詹馳竟獨自一人坐在了教學樓頂。
此刻,詹馳將雙腿垂在樓體外圍,俯瞰著鮮紅的塑膠跑道和綠意盎然的足球場,又看著密密麻麻、小如紐扣的同學們,俊逸的面孔在夕陽下露出久違的笑容,絲毫沒有隨時失足八層樓宇的恐懼。
嚴歆璇仰望著這驚心動魄的畫面,雙手不自覺地揪住衣角,她設身處地地害怕,可又突然覺得自己決不能袖手旁觀,必須立刻做些什麼。
沒有人曾想到,湧動擁擠的人潮裡,嚴歆璇柔弱的軀體見縫插針地穿梭而過,她衝進教學樓,抓著扶手一層一層地爬著樓梯,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咬緊牙關。
到達八樓時,她覺得每一條骨骼都要累得從皮下脫落了,但她仍拄著膝蓋艱難前行,努力壓住前所未有的恐懼,透過釘在牆上的生鏽梯子鑽進黑暗的閣樓。
在撞開小門的剎那,高空的幽風撲面而來,廣闊的樓頂零散著與學校極不相稱的鐵鍬與推車,寬鬆的校服在風中陣陣抖動,發出駭人的聲響。
嚴歆璇望著詹馳悠閒的坐姿,自己卻雙腿發軟,她附著身子慢慢挪動腳步,鼓足勇氣輕輕喊著詹馳的名字,又生怕他在驚嚇中失去平衡。
終於,在她柔聲叫到第五次時,詹馳謹慎地轉過頭,他先是滿臉錯愕,然後又立刻擺出冷酷表情,滿是提防地說:“你是來找我報仇的嗎?”
此時,嚴歆璇離他約有五米間距,她站在樓頂大聲說道:“不,我想幫助你,並且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在嚴歆璇面前,詹馳依舊高傲地撇嘴一笑:“還是那麼自信呀,啊?”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嚴歆璇在這危險之地講出了她一直瞞過全班的秘密。
只見她平靜地說:“我十歲時,爸爸媽媽就不在了,這五年我一直住在奶奶家,再也沒回過爸爸媽媽的房子,可我寧願受窮,也不願將它租出去或賣掉。
現在我還是第十個嗎?”
聽到這,詹馳頓覺心中一顫,彷彿連日來的堅強偽裝都在這一瞬融化了,嚴歆璇也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和詹馳一同坐在樓簷上。
詹馳再度哽咽起來,聲音也變得磕磕絆絆:“你爸媽……叔叔阿姨……是怎麼……怎麼……走的?”
嚴歆璇將雙腿緩緩垂下,感受著腳踝旁衝撞的高空氣流,隨後,她望著天邊的候鳥,又漸漸前傾上身,看了看正下方垂直瀉下的八排窗戶,和地上越聚越多的渺小身影。
她本是拘謹之人,可如今坐在詹馳身邊,又回憶著父母面模糊的音容笑貌,竟突然感到一種神奇的從容,彷彿世間再沒有任何事情值得擔憂。
嚴歆璇回憶道:“那一天,我家著火,火勢很兇,他們保護了我.”
她的面容如午後的湖水般清澈柔美,更像是一種歷經風浪後的波瀾不驚。
一股濃烈的愧疚感澆灌在詹馳心間,他擦拭著紅潤的眼眶,不停地說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之前不該那樣對你,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子,真……真的是這樣.”
但這時一陣大風突然從身後刮來,嚴歆璇輕盈的身體不自覺地向下搖擺。
詹馳見狀立刻抓住她的手臂和肩膀,像保護一件再不願失去的傳世珍寶,將她緊緊鎖在懷裡。
嚴歆璇白皙的手臂也驚魂未定地摟住詹馳的腰胯,隨著衣袖掀起,似曾相識的紅色筆記再次展露風中。
“嚴歆璇愛詹馳”。
詹馳仍抱著嚴歆璇,確認她平安無事後,不禁好奇地問道:“還沒洗掉嗎?”
嚴歆璇甜蜜地笑著:“前幾個早就洗掉啦,是我又重新寫上噠.”
夕陽在天際垂下一道濃豔的霞光,像是碧空的吻痕,將幾縷溫暖的餘暉灑向兩顆懵懂的心靈。
此時,他們忘卻了早戀的禁忌,忘卻了救援隊隨時會衝上來的情境,更忘卻了八層樓上搖搖欲墜的危險,一同義無反顧地閉上雙眼,放任兩雙青澀柔嫩的嘴唇在黑暗中探尋彼此,似乎跨越了銀河中的無數光年。
四支套著校服的小腿在天上自由地搖晃碰撞,在全校師生的仰視下,他們溼滑的唇齒陌生而巧妙的摩擦,吮吸在嘴角間,從世俗的夾縫中蕩起一段嶄新的憧憬與倔強。
後來,校長破天荒地沒有給他們處罰,校園裡也多了一對人盡皆知、如膠似漆的身影。
但他們從未荒廢學業,每當詹馳仰望星空,似乎總能看到爸爸一絲不苟的嚴厲目光,他加倍刻苦地學習,勵志考上爸爸的母校,將爸爸未竟的事業發揚光大。
不僅如此,他還承擔起輔導嚴歆璇的職責,嚴歆璇也毫不懈怠,她想和詹馳邁進同一所大學,然後一生一世都不再分開。
歲月的歌聲婉轉悠揚,2027年9月,他們手牽著手,如願以償地成為了上海交大生命科學技術學院的新生。
漸漸地,詹馳以成年人的身份,接手了失憶康復中心的管理,這家醫院前期一直由詹鐸生前最信任的副手高冠文代為經營。
在高冠文的悉心指導下,詹馳學會了記憶刪除、記憶恢復和記憶修改的基本操作,並慢慢扛起記憶轉移專案研發的大梁。
縱然面對事業與學業的雙重壓力,詹馳也從未忘記照顧和陪伴嚴歆璇,2028年嚴歆璇奶奶去世時,他更是以孫子的名義為其風光操辦了後事,又幫嚴歆璇妥善處理了所有房產。
從此嚴歆璇便搬到詹馳家裡,在學習之餘全力支援著戀人的事業。
皇天不負有心人,2030年12月21日,大四的詹馳終於破解了父親生前取得重大突破的專案。
那時正值冬至的長夜,他在實驗室興奮得跳了起來,他也突然理解為什麼父親曾說這個專案將改變全世界的格局了。
踏過漫天飄雪,詹馳穿著單衣,在凌晨兩點跑到的街邊,飛快地開車回家,恨不得下一秒就把這激動人心的訊息和嚴歆璇分享。
可當他看到嚴歆璇熟睡的面容時,他還是按捺住亢奮的心緒,只是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便躡手躡腳地走出臥室。
愛人之間往往有著心靈感應,這一刻,嚴歆璇竟突然醒來,偷偷從門縫望向客廳。
昏黃的縫隙牽動著久遠的時空,模糊而溫馨的光影下,嚴歆璇看到詹馳抱著父母的照片痛哭不已。
詹馳用顫抖的聲音輕輕說著:“爸,我今年二十了,我終於要完成你當年的事業了,這一天我等了整整五年。
我會請高叔叔找一個合格的投資人,把咱們的技術推廣出去,讓全世界都記住你.”
純白的特斯拉機器人亮起燈來,對主人做了一個抱一抱的姿勢,神似段臻生前的動作。
詹馳走上前去,擦了擦眼淚,又惆悵地撫摸著機器人的臂膀,對著窗外默默地說:“爸,媽,我準備向歆璇求婚了,等明年畢業後,我們就舉辦婚禮,可你們卻再也看不到了.”
嚴歆璇眼眶溼潤地站在漆黑的臥室裡,她本想跑過去和詹馳相擁在一起,但她猶豫了幾秒,還是覺得應該留給詹馳和父母一片獨處的園地。
今夜的月色在雲霧繚繞中隱約透著一抹血紅,嚴歆璇悄悄幻想著半年後自己身穿婚紗的模樣,不禁開心地笑出聲來。
但這時,她看到詹馳臉上突然浮出幾絲兇戾之氣,陰鷙的眼球一邊流著淚,一邊滾動著被血腥煮沸的仇恨。
詹馳的門牙彷彿要釘進嘴唇,上揚的嘴角似笑非笑,燒焦般的聲線吞吐著顫抖的聲音,每個字都咬得很輕,卻此起彼伏地砸在嚴歆璇心間。
詹馳:“爸,媽,半年前公安局找我了,原來當年你們的車禍不是意外,是他們乾的.”
寂靜的客廳裡,詹馳如寒冰般長嘆了一聲,又接著說道:“我怎麼這麼傻,沒早一點發現呢?現在證據還不夠,對方勢力又大,不過你們放心,我寧可挖出我的心臟,也決不能讓你們死不瞑目!總有一天,我會讓仇人付出一份代價,這份代價不能只是償命這麼簡單.”
凜冽的寒風悄悄吹過,嚴歆璇簡直不敢相信所見所聞的一切。
震驚之餘,她開始害怕起來,不僅因為枕邊人半年來竟將這麼大的秘密藏得滴水不漏,更是擔心將來未婚夫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引發不可挽回的災難。
那時她並不知道,一場長達十年的流血廝殺即將在三天後擂起戰鼓。
而在更遠的未來,她又會對這一切毫無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