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9日,大一新生們正式開課的當天。
果然大學的知識和高中的知識大為不同。
劉若瑜上午在自已的課本上狂記了花了三分之一根筆芯的筆記,拼了命才弄明白今天課上講的知識。
午飯時她又正巧遇到了姐姐劉可瑾。對方習慣性地端著飯直接坐到了她的對面,還問了她不少和課業有關的事情。
在聽到妹妹半天就用了將近半根筆芯後,這位一向面無表情的姐姐似乎有些忍俊不禁,而後又在聽到劉若瑜急匆匆的辯解後少有地直接笑出了聲。
“喂,笑什麼!”
劉若瑜不滿地拍拍餐廳的桌子。
“沒想到你這種只會製造麻煩的人也會有手忙腳亂的時候。”
劉若瑜收起笑容,留下一句好像是有些調侃意味的話。
“第一天”總是手忙腳亂的,沒有人能例外。
下午四點,孟季深在校隊群裡發出了一條@全體成員的訊息。訊息內容是要求所有人五點半在第二體育館集合。
她抱著手機,思忖片刻,又附上了一句:
“今晚集合後不回立馬開始訓練,剛吃過飯也沒關係,但一定要來,不許請假。”
而且,這下她真的該問問那位隊長打算什麼時候回來了。
昨天晚上,冀雲大學的教練向她打來了電話,詢問兩校十月友誼賽的事宜。她只能以隊伍人員不齊而由推脫了這一項在魏淑紅的筆記本上被記為“非常重要”的友誼賽。
殘缺,成了山河隊無法抹除的瘡疤……
她感受到了難言的痛心。
彷彿這一切,都是她的責任。
孟季深一個人守在空蕩蕩的、寂靜萬分的第二體育館裡,仰頭望著高高的天花板,沉默地斟酌了許久。
最後,她終於下定決心,開啟了那位亂碼隊長的聊天視窗。
“都到齊了吧?”
孟季深今天換上了一身和老隊員們同款的天藍色的體育服,半拉著拉鍊。這身衣服倒襯得她像位老練的教練了。
張初雯主動向前邁出一步,清點人數,確認無誤後向孟季深示意。
後者向換衣間邁了幾步,摸出掛在脖子上的鑰匙,在眾人的面前轉開了換衣間的門:
“你們的隊服到了。長褲式外套體育服每人兩套,隊服也是每人兩套。記得把兩件一穿一換交替著,以防有什麼特殊情況。”
“隊服?!”
陳暮雲是最先尖叫出來的那一個。她魚躍似地一鑽,立刻往換衣間衝了過去——左手上還拖著個差點被她掀翻的伍妍。
“她把小妍拖出殘影了……”周和暢以一種很微妙的語氣擔心地開口道。
可剛一說完,在陳暮雲之後放箭似的衝過去的大一新生們就從她面前帶出了一道風。這次連說話和走路總慢別人幾拍的陸思影也拿出了速度來,幾乎是向換衣間裡撞去的。
前輩們只尋熱鬧地看著,等換衣間裡陣陣塑膠袋的刮蹭聲漸漸過去後才跟上來。
汪夢如也有兩套新隊服,她在進門處的小角落裡發現了它們,便哼著歌愉悅地拍去塑膠袋上若有若無的灰,把它們摟進了懷裡。
嶄新的、雪亮的,像湖面上天空與白雲的倒影似的隊服,一件件地在因為拉了幾面簾子而有些窄小的換衣間裡亮出來了。
它們有和衣櫃裡那幾件衣服完全一樣的顏色與款式,只是號碼從2到5換成了6到12,也屬於了不一樣的人。
伍妍曾經只能在夢中幻想她自已手捧屬於她的隊服的場景。藍色的數字9印在他手中的隊服上,也從這一天起便深深印在了她的人生裡。
她和陳暮雲都是在人生裡第一次擁有這份真切的“歸屬”。這種感覺……相當奇妙,她擁有了自已的背號。
好漂亮。這件衣服,像在閃閃發光一樣。
宋小汶在這時亮出了她和其他隊員顏色不同的隊服(這是因為自由人在場上可以自由換上換下,不同顏色的隊服便於裁判區分自由人的上下場與其他球員的上下場)——這件隊服上白下藍,號碼是白色,袖子的白色斜塊處還有一抹更醒目亮眼的深青藍色。
蔣月涵和陸思影將兩人各自的隊服疊在一起比著大小,忽然聊起了長個子的事情。劉若瑜朝她們偷瞄兩眼,擠過去也拿自已的隊服湊近比了比。
“都先換上試試大小吧。”
孟季深拉開了手邊最近的一張換衣簾,“如果有不合身的就交給我,再找人去修一修。”
“現在換嗎?好嘞!”
陳暮雲還沒往換衣簾裡鑽就二話不說的掀起灰色短袖要脫下來,張初雯見狀一震,兩步上去立馬把對方的手按下去,連忙扯下她早捲到一半露到了腹部的衣角。
陳暮雲疑惑地暼了副隊長一眼。
“不是現在換衣服嗎?怎麼啦?”
她又看了看手裡隊服的號碼,8號。沒拿錯啊?
“等會兒進去再換啦,不要太開放哦!!”張初雯把陳暮雲連連往換衣簾裡推,“出來記得放好原來的衣服,別弄丟了。”
……暮雲就是這樣的啦。伍妍無奈,又覺得有些想笑。但其他人,尤其是陸思影和劉若瑜,就也是那種覺得當場換也無所謂的人。
“一起換衣服啊,我之前也有點介意。不過,高中的體育隊裡的女生都會這樣,好像也習慣了。”
陸思影有感而言,有些內斂地微笑。
劉若瑜摸著自已的下巴,好像是贊同地略微點點頭。但張初雯可不贊同這個觀點,義正言辭地把每個人都教育了一通,又把汪夢如在內的新人們全塞進了簾子裡。
“我去年剛領到隊服時也被雯雯這麼教育了一通呢~”王江晴回憶著,“她就老是害羞嘛,所以就這樣啦,也不許我們太隨便。”
“說到底都是女生,也沒太大的所謂吧……不過我指上衣,下半身的話還是要考慮一下。”
孟季深說著,下意識將外套的拉鍊拉高了些。
換衣間內亂哄哄了一陣,關於該不該在隊友面前換衣服的爭論聲,很快被互相誇讚的聲音頂替了。
再然後,所有人都換上了隊服,換衣間裡擠滿了明亮的藍色與護膝小片的黑色。
“很合身啊!小妍,你穿這身很漂亮哦。”
蔣月涵伸手幫伍妍整理了一下翹起的領口。
“真的嗎?”伍妍有些不太確定地發問。對方則是用力點了點頭,讓她儘管放心,伍妍這才放鬆了一點,從簾子旁的小角落裡挪出來幾步,往大家擠在一塊兒談聊的方向走去。
現在,她就不僅僅是伍妍,同時也成為了山河隊的9號。
穿著這樣一件衣服讓她極不適應。
她還沒真正意識到自已成為了一個隊伍中的一員——這對習慣獨來獨往的她來說有點困難,也有點不切實際。
不過,有另外一件事是無法因為她的不適應就能被忽視的:
她絕對,不會再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在知道這次張初雯也被那位名作谷瑤的隊長刪掉好友之後,汪夢如的心裡稍微平衡了些。
在訓練的休息時間,她偷偷摸摸地打探了一番眾人,找到了唯一一個還被保留在那位隊長的好友列表裡的孟季深。
看來教練似乎不在刪除列表裡嘛,也許是“控制”著谷瑤的人並不認識孟季深,或者根本不在乎這位吧。
“嗯哼,既然如此,可以幫我帶句話嗎?就告訴她說,隊伍已經重組了,所有人都在等她回來。讓她自已好好想想吧,我希望她能盡力突破那種玩笑一樣的束縛,早點回來。”
沒錯,汪夢如也對此略知一二。
其實劉可瑾並不像表面上一樣討厭谷瑤。相反,她之所以一直都在生谷瑤的氣,大概就是因為兩人關係密切吧。拒絕認同“谷瑤消失”的這一現實。
從前汪夢如在隊伍內時,谷瑤和劉可瑾出人意料地相處融洽。所以,汪夢如在中秋假期的前一晚便和劉可瑾好好談過了。
“……好吧。她不會不回來的。但我不知道她到底要絆住多久,要絆到什麼時候。”
當時,劉可瑾在良久的沉默過後才這樣開口。
因為未知,所以恐懼。因為信任,所以失落。
伍妍在角落裡旁聽著這一切。
汪夢如離開後,伍妍上前,以來體育館時沒有隨身攜帶手機為由,借用了孟季深的手機,自稱是要上微信“向父母報個平安”。
她以最快的速度在訊息列表按時間分辨,終於找到了一位名稱為一串亂碼的使用者。
從聊天記錄來看,這就是隊長谷瑤無疑。
微訊號碼很長,但伍妍努力記了下來,在心中默唸了五遍,又假裝是在通話中地將手機抬至耳邊,開口掩飾著:
“我的感冒也好得差不多了,不用再送藥過來了,爸爸。你忙吧。”
“嗯,好,不用擔心。那我先掛了?”
事畢後,她將手機還給孟季深,即刻避開了眾人的視線,悄悄回到她暫放著手機的換衣間。
取出手機後,她憑著記憶新增上了那個微訊號。為確保計劃的安全,她還特意將自已的頭像換成了一家門前站著位富態的中年女人的超市的照片。
……這樣,就只等谷瑤上線了。應該能在她被迫刪掉自已前得到直接接觸對方的機會。
但願如此。
休息時間結束,她不得不和隊友們重回訓練場地。
“伍妍,你來給我託球吧。”
劉可瑾見伍妍的動作有一絲慌張的不自然,也由此略起了疑心,眉頭輕皺,出口的邀請就像提醒般點中了伍妍的腦袋。
“好。”
伍妍察覺到了劉可瑾的用意,深呼吸著,只是簡單地加以回應。
晚上九點,宋小汶在回到宿舍時便看到了這樣一幕:伍妍伏在書桌上奮筆疾書,而陳暮雲就在她身後伸著腦袋偷看她寫的那些內容。
“你們兩個又在幹什麼呢?”
她好奇地一路小跑過去湊起了熱鬧。
“伍醬說她正在推理,不過咱還看不太明白…伍醬?能翻譯一下不?”
陳暮雲順著她在紙上畫出的推導圖一路往下看去。
“沒有。”伍妍正忙著自已的事情,只能隨口一說,“你們誰知道孟教練是被誰推薦過來的嗎?還是因為什麼主動原因過來應聘的?”
宋小汶和陳暮雲疑惑地各瞄對方一眼,對視之後,雙雙搖了搖頭。
“好吧。不過我覺得是我們的隊長推舉了她,但目前這還只是個猜測。如果兩個人都是山東人的話,這個猜測就有成立的前提。而且我認為……暮雲,也許你是對的!”
“我是對的?怎麼了?突然說這話。”陳暮雲一歪腦袋,把下巴往伍妍的肩膀上蹭了蹭。
伍妍沒有給出答覆,只是在紙上將“青島”這兩個字圈了又圈。
這是那位隊長微信上顯示的所在地。
很巧吧?她還記得夏天時自已和暮雲去青島旅遊的那次玩得很開心呢。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關於谷瑤失蹤事件的真相將要浮出水面了。
凌晨1點,那位亂碼透過了伍妍的好友申請。在床上苦等已久的伍妍猛地精神了起來,一挺身便坐起身。她摸起手機,開始飛速打字。
“你好,谷瑤。”她率先出擊。
“哦?你又是哪位?”
“這不重要。你必須回到山河,雖然不一定有用,但我可以為你提供一定程度上的支援。僅限出謀劃策。所以,關鍵還是在你。”
“你這是在命令我?啊,膽子不小。我可連你是誰都還不知道。”
“命令?你自已也有這個打算吧?我想我只是起到了催促的作用。你被家人扣留禁足了這麼久,但你仍在自已可活動的範圍內找到了孟教練、找人幫忙製作了宣傳海報——當然,我想你做的事肯定不止這些,我的推理畢竟是片面的。現在你為什麼線上?你的家人應該不會放鬆對你的控制與監視。”
“這倒是個問題,很顯然,我現在不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確切來說,我現在在濟南的酒店裡泡澡,聽爵士樂,喝檸檬白蘭地。”
“你在酒店裡?你打算做什麼?”伍妍皺著眉頭敲出了這樣一串訊息。
“當然是要逃跑。從濟南到連雲港,再到南京。雖然繞了個大遠,但我父親肯定追不到那裡。你很聰明,小傢伙……你是這一屆的新人吧。我向來讓別人將我的事情對他人保密。不過也許夢如會回來。我沒有和她聯絡,她可能會放心不下吧。”
“你是在問我嗎?看樣子是的,最近她的確魂不守舍。”
明明只是透過文字的交流,伍妍卻在這種情況下有一種被人直勾勾盯著的不安感。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找到我的,但我很快就回去。杜校長這幾天不停的來勸我父親。因而我那和我一樣差勁的親爹終於動搖了。這可是個難得的好機會,若不趁著現跑,在真是浪費了他瘋狂的父愛和幼稚的愧罪感。”
“那麼我祝你好運。”
“當然,我們總會見面的,新人。但讓我再好奇一下吧,你到底是怎麼找到我的?”
伍妍的推導圖就放在枕頭旁邊。她開啟了床邊的小夜燈,為這張圖拍了一張照片,向對方傳送了過去。
“啊啊,原來如此。”
片刻後,谷瑤回道。
“乾的不錯——我還蠻期待和你見面的。可惜,該和你說晚安了。”
她大概是要下線了吧。
伍妍沉思了許久,思考著對方是從哪裡得知自已的新人身份的。
也許,也許是從對孟教練的稱呼裡?又或許是張初雯在入隊時為她們錄製的影片被對方看到了,可如果是這樣,對方又怎麼知道伍妍是哪位呢?
未知總擅長折磨人,伍妍只能不休不止的在腦內設想著未來。設想著完整的、復活的山河隊,設想著能和大家一起站上賽場。
好憧憬啊,未來。
未來。
一個伍妍曾經連想都不敢想的詞。
在那段與黑暗相伴的歲月裡,一旦展望未來,就只能窺見無限的絕望與恐懼。一旦感受到這樣的絕望與恐懼,就會變得寸步難行,腦袋裡像被人攪亂了一樣,根本分不清是非對錯。
黑暗中,她長嘆了口氣,按滅了手機螢幕。
暮雲和小汶估計都睡了吧?這兩個傢伙的睡眠質量確實還不錯。只留她一個心事重重的人,有點孤獨的想著太多太多的事。
其實她總覺得谷瑤這個人似乎在冥冥之中與她有所關聯,這是她的直覺。說不上來為什麼,但是又找不到否認的理由。
她是伍妍,是山河的學生,是山河的9號……
或許,她的命運早已經和許多東西緊緊的連在了一起。
不用再害怕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