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顧天瑀新鮮感過了,而是自上次趙世佳擺桌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就從沈可清的眼神中觀察出,他們兩人之間除了友誼,並無半分情愫,雖然他嫉妒他們之間的親密,但不再為兩人的關係過分擔心。
而他此刻要思慮的事情,不禁讓他眉頭緊鎖,理不出個頭緒,好似難度頗大。
與此同時,在陳家書房中,陳富春怔坐在一張金絲楠木的書桌前翻看著什麼檔案,陳景仁則恭敬地站立在側,好似在等著他的吩咐。
翻到最後一頁,陳富春抬起的手突然僵了一下,唇角勾起淡然一笑,淡漠地陳景仁說道:“阿仁,依計劃行事。”
陳富春一邊吩咐著,一邊將檔案一張一張放入旁邊的碎紙機,全部粉碎,不留一絲痕跡,他的眼眸如無波的千年古井,毫無波瀾,深不見底。
陳景仁猶豫地站在原地,並沒有出去,他不理解為什麼父親會將沈可清的DNA檢測報告粉碎,而且是在證明他們兩人的親子關係是99.99%的前提下。
雖然這是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沈可清那裡偷來的頭髮,揹著她做的親子鑑定,可以不給沈可清看,以免傷了她的心,但是這麼重要的東西,也不至於銷燬,放在安全的地方不就可以了。
平時,他對父親的決定都不會有疑問,可這次他想斗膽問個究竟。
他眼神中略帶膽怯,輕聲問道:“父親,那到時候是一併宣佈可清的身份嗎?我好提前跟她通個氣。”
“這件事你就不用擔心了。”陳富春沒有抬頭,只低低地看著碎紙機,繼續銷燬檔案,他的身體突然一頓,轉過頭來,嚴肅地說道:“這件事除了你我,不能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陳景仁聽得是一頭霧水,他知道父親是個心思重的人,可這次他竟也搞不懂父親在想什麼。
本來父親託他辦這件事情的時候,他是挺積極的,他也知道沈可清性格倔強,空口無憑,不肯認陳富春。
陳景仁還不肯放棄,繼續追問:“那陳姨那邊?”
陳富春好似失去了耐心,眉頭微皺,冷聲說道:“你出去吧。”
看出了父親的不悅,他並不想惹惱父親,回答“是”,便帶著滿肚子的疑問出去了。
區區陳秀萍,一如二十多年前,易如反掌。
陳富春眼下要考慮的是他的名聲,自從他老婆死了之後他一直營造的是深居簡出,清心寡慾的修行人設,過了這麼多年了,續絃是人之常情,但如若突然冒出這麼大一個女兒來,那就成了茶餘飯後的笑談了,讓他的面子往哪擱?
說起女兒,他有一個陳鈺就夠了,不稀罕再得一個,況且大女兒婚事在即,哪能出這檔子醜事,供人恥笑。
他的眼中不免也有遺憾,如果是兒子就好了,那他就有真正的陳氏繼承人了。
等陳景仁出去,他抬眼向門口望了片刻,確定陳景仁不會再回來,才用力開啟書桌中間的大抽屜,又拿出了一份DNA檢測報告,然而這份報告上面顯示的是沈可清跟他不存在親子關係。
這樣單純的陳秀萍就會百口莫辯,乖乖聽他擺佈。
沒過幾日,宴會如期低調進行,說是宴會,其實就是在陳氏莊園裡擺了七八桌,都是陳家兩邊最親的親人,和寥寥幾個商業上的合作伙伴,幸得是週末,來的人也算齊。
作為陳家未來的女婿,顧天瑀也是早早地到場祝賀,他的眼神不在陳鈺身上,而是不停地四下張望,終於在人群中,看到了沈可清。
她彆彆扭扭地坐在孃家人的主位席上,孤零零的一人,生無可戀,也不見她舅舅一家的身影,她心裡還在嘀咕,難道陳秀萍沒有請唯一的孃家人來,不過也好,見面也尷尬。
她幾乎是被陳景仁綁來的,因為陳景仁好說歹說,她都油鹽不進,只好出此下策。
突然,她的余光中刺來一股強烈的凝視,她循著那道目光看去,發現正是顧天瑀在男方的主位桌上不避旁人的盯著她。
她懶得搭理,抬起一隻手托起自已下頜,以手避目,只悄悄從指縫裡斜睨是否還有凝視,還好顧天瑀也識趣,不再盯著她,與一旁的陳鈺有一搭沒一搭地攀談了起來。
等賓客都落座,主持人上到小舞臺上慷慨陳詞起來,用盡一切人間美好的修飾詞來粉飾陳富春與陳秀萍這段特殊的關係。
年少時的戀人,因為誤會分開,各自成家,機緣巧合之下又相遇,發現還是愛著彼此,人生已到下半程,不想徒留遺憾,故勇敢一次,結為夫妻,相伴餘生。
沈可清聽著,心裡翻江倒海,差點吐了出來,不過,她越聽越不對勁,怎麼從頭至尾沒有關於她的隻言片語,雖然她並沒有對此抱有過期待。
不然,她坐在這個孃家主位的意義是什麼?
此時抱有疑問的人不止她,還有同樣雲裡霧裡的陳景仁、顧天瑀他們,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站在舞臺一側的陳富春,站在更裡面的陳秀萍則面無半點喜色。
終於話筒交到陳富春的手裡,他拉著陳秀萍的手走到舞臺中央,客套地寒暄了幾句,歡迎臺下的嘉賓與會。
隨即抬起手,輕輕摟住陳秀萍的肩膀,語氣中似帶有失而復得的巨大喜悅,在眾賓客面前,真摯地對她說:“我們以後帶著我們各自的子女好好過完這一生。”
頓時,臺下響起熱烈的鼓掌,把宴席氛圍推向最高潮。
他們都沒有聽出陳富春話裡有話,各自的子女,那就是變相的說沈可清是陳秀萍跟其他男人生的,而不是他陳富春。
沈可清並沒有鼓掌,她愣怔地看著臺上,可陳秀萍明明說過她是陳富春的孩子啊?她還在默默等待著“私生女”這個名分扣在她頭上呢,怎麼就變成了其他男人的孩子,那到底是哪個該死的男人啊?
沈可清不可控制地站起身來,快步跑到從舞臺側面臺階下來的陳秀萍面前,拉起她的手,分明能感覺到她的手冰涼徹骨,即使現在是夏天。
她顧不得這些,只想問出心中的疑惑,沉聲道:“什麼叫各自的子女?你說啊,告訴我是怎麼回事?那我到底是誰的孩子?”
陳秀萍有口難言,在她看來陳富春不會拿這種事騙她,可是DNA檢測報告上確實不存在親子關係。
她年輕的時候雖然月事不準,可是她肯定離開陳富春的時候是懷著孕的,難道......?
她兩眼噙淚,用苦澀嘶啞的聲音對沈可清說:“你是我的女兒。”隨即掩面朝內堂休息室跑去。
沈可清想即刻跟上,卻被陳富春一把拉住,冷聲說道:“你母親身體不舒服,讓她好好休息一下,以後有的是時間見面。”
其實他是不想引起更大的騷動,剛剛沈可清的那幾句話,都被臨近幾桌的賓客聽了去,已經在竊竊私語了。
陳富春向陳景仁使了一個眼色,叫他將僵持在原地的沈可清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