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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世界之初,名為混沌;神行於水面,創造萬物,直到大洪水降到地上,這之間所發生的一切,被人們稱為光之紀元;大洪水之後,萬國在地上興起,黎庶塗炭,眾生荼毒,直至人子降臨前所發生的一切,被人們稱為伊斯特里亞紀元。

我們的故事始於一個普通的夜晚。

月色當空,在亞洲中部,一個被稱為吐火羅人之地的國度,一座被當地人稱為“死亡之海”的巨大沙漠的深處,一位衣著襤褸的青年,正在獨自蹣跚。

他已經像這樣行走了三個日夜,此刻,他的體力和意志已接近完全枯竭。

死亡前的幻覺終於出現了,那些畫面,揮之不去。

那是他的母親被人殺死在他面前的時刻,那時他只有五歲。

烈火、鮮血、哭泣、驚叫……接著,是一個老者沙啞的喘息聲,那是幾天前,他的父親在臨終前的彌留之際,留給他的最後囑託。

“聽著,你要給我活下去!伊奧斯,別管發生什麼!你要繼續找下去……”“你還不能死,父親!你要堅持下去!我們就快走出去了!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不知該向哪裡繼續下去?!我都不知道這些年,我陪著你,到底在找的是什麼東西!父親……你必須堅持下去!否則,我根本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樣走下去!我根本不知道……”那青年一邊哭,一邊不停地搖晃著躺在帳篷裡的老者的肩膀。

“胡說!小子,你知道!你知道!告訴我,你知道!”

老人猛地半坐起來,像是要用盡所有力氣,質問這個青年。

青年無奈的回答:”好的,好的,我知道,我知道。

您先躺下……我知道,我們要去找的,是母親死前告訴你的那個地方,那個埋藏著無價寶藏的地方,那個叫‘阿卡西’的地方……”老人輕輕微微地點了一下頭,閉上眼睛,重新躺下了。

“休息吧,父親……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他一邊哭,一邊轉過頭,去取那放在一旁的毯子,想要蓋在他父親的身上。

老者喘著粗氣,因寒冷而顫抖;他的面頰如皮包骨一樣突出,四肢瘦弱乾枯,身上散發著因很久沒有清潔而產生的刺鼻酸臭味。

他最後睜開了眼睛看了一下他的兒子,那眼窩凹陷,但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深邃、堅毅。

年輕人轉過頭來的時候,老卡夫索已經嚥了氣。

兩個人是同去往瞿薩旦那的駱駝隊一起進的這沙漠,但是後來他們同大部隊走散了,不久後,他們喝完了布袋裡最後一滴水。

伊奧斯注意到,他的父親——老卡夫索他那被沙礫點綴的低垂的眼幕雖然已經永遠的閉上,但他的眉間,卻仍然緊縮不放。

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老卡夫索生命裡最後的歲月,他所尋找的,他妻子死前留給他的那樣神秘的東西,他到最後甚至連影子都還沒見到。

至於伊奧斯,他其實並不知道他父親這些年到底在找的是什麼,他知道的也只是這一個詞語——“阿卡西”。

對伊奧斯來說,這些年他只是盡了他應盡的責任——陪著他的父親走完了這些路。

很長一段時間,他認為他的父親已經完全是一個瘋子,只是一個遭受了亡妻之苦打擊以後瘋掉的可憐的樵夫。

伊奧斯對他的母親也幾乎一無所知,甚至連她的長相也記不得太清了。

他只知道她是一個外鄉人,一個來自波斯的女術士,一個有著深色頭髮和謎一樣雙眼的女巫師。

他並不知道自己父母的過往,也並不知道他們是何時相識相知的,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她的母親曾給他的父親寫過很多很多的詩歌。

但不知怎的,這其中只有一首,被老卡夫索視作無上的珍寶,被他父親無時無刻不掛在嘴邊,一遍一遍地重複著。

伊奧斯一度認為,正是這首詩,像是魔咒一樣,讓老卡夫索失了魂,讓他完全的瘋掉了。

“伊奧斯,你媽媽她,並沒死。

我相信她還活著……她就在這首詩裡所描寫的那個地方,我們一定要找到那裡!我們一定要救她回來……”數日來,在烈日驕陽之下,父親的這些話語和聲音不停地在伊奧斯的耳邊迴響。

“阿卡西”——這麼多年來,他們找尋了整個大陸,卻也只是知道了那個地方的名字,除此以外,一無所獲。

伊奧斯把老烏拉赫斯·卡夫索的遺體從帳篷裡抱出來,跌跌撞撞,走到沙丘的頂端把他放下,在一輪弦月和漫天星辰的見證下,眼含著淚水,把這個骨瘦嶙峋的身軀掩埋。

這一切都要從十年前的那個春天說起。

在巴克特利亞,一個普通的村莊。

潺潺的小溪流過田野,年老的牧羊人沃斯克爺爺從山崗上回來,他從集市上帶來了馬爾吉亞納產的新鮮草莓。

年輕、美麗的母親,帶著五歲半的孩子在籬笆前悠閒的散步,那身潔白的連衣裙和烏黑的披肩發在微風中搖曳,看到老牧羊人提著的盛滿草莓的籃筐,她便輕輕探身向前詢問起來。

孩子的笑聲溢位了院子,和那些在晝光下自由呼吸的珠蘭與花毛茛一起合奏著曼妙的旋律。

遠處的水之山高聳入雲,圃鵐則在周圍的桃樹中嬉戲打鬧著。

“伊南娜.”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啊!烏拉赫斯,你快來看看,這些草莓多新鮮啊!”

她輕聲說道。

“你今天的打扮真美.”

“是嗎?你是喜歡這條白色的裙子,我是更喜歡那條藍色的……”還沒等她說完,他丈夫就摟住她的腰,把她整個從地面上微微抱起來,親在她那白皙的額頭上。

村口的幾個老漢面露妒忌地朝這邊張望,窺視著少婦那雙從裙子下露出的纖細優美的雙腿。

“好了!好了!烏拉赫斯,快把我放下來!別人看著呢!”

“哈哈,好吧!”

,他把伊南娜放下來,“親愛的,我要走了,你留神著點,別讓小伊奧斯太淘氣,他要是敢惹事就替我揍他!今天,我要到山麓旁的園子去,之前和你說過……那邊的枯樹枝還有不少.”

“好的,我給你買些草莓,等你回來!”

他臨別前又親了她一下。

孩子跑過來,拉住他媽媽的手,一搖一擺的使勁拽。

“不要鬧,去,跟你爸爸說再見!”

女人邊微笑著向樵夫揮手:“要注意安全啊!”

母子倆一直目視著烏拉赫斯·卡夫索走遠,身影消失在小路盡頭的林中。

那天的太陽很溫柔,伊南娜搬來板凳,在園子裡小憩。

恍惚間,她深黑色的眼眸裡盈滿了淚水。

血液噴濺在周圍的花叢中,她從板凳上跌下來,半蹲著,低下頭,深深的凝視著自己的孩子,彷彿這是她看她的最後一眼:“伊奧斯!跑!快跑!”

她輕拍著年幼男孩的後背。

“媽媽!”

“快跑,我的孩子,不要回頭!”

年輕的女人,右手捂著不斷湧出鮮血的胸口,半跪下來。

用左手摺斷刺穿肩膀的箭,她的身體開始發出微弱的光,這是巫師們所使用的療愈術。

但他並沒有來得及治癒自己,第二支箭就朝她射來,正中她的胸口。

“媽媽!”

伊奧斯一邊跑一邊回頭,他看到那是黑壓壓的一群人,他們為首的,是一個身穿黑袍,帶著兜帽的人,他並不能看清那個人的臉。

他看到那個人緩緩放下了手握弓弩的手,向前走去,後面的人也都跟了上去,逐漸包圍了自己的母親。

而她的身體,已經不再發光,並且完全地躺在了地上。

那被鮮血染紅的白色衣襟已經被泥土沾染,無數的刀劍繼續揮舞著砍向她的肢體……緊接著,是熊熊大火中倒塌的房子。

男孩被嚇得嗷嗷大哭,他慌亂地跑離,卻不知道自己所處的方向,就在他快要跑到林子邊上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那時淚水浸溼了他身上這件母親為他織的坎迪斯。

男孩轉過頭來,緊握著拳頭,他向濃煙和尖叫的方向看了看。

他想著,也許,他不如往回走……他想著,他不如也被那些人殺死算了,他想著,或許……或許他可以拼盡全力,奪過那些人手中的武器,也許……也許有機會殺死那個領頭的人……突然,一隻大手搭到他的肩上。

“伊奧斯!”

男孩轉過身來。

“啊,我的小伊奧斯……”父親扔下手中的柴捆,把他抱起來摟在懷裡:“你還活著!”

男人的眼睛溼潤了,“我們快離開這兒!快離開這兒……”烏拉赫斯抱著他的孩子拼命地跑著,他們就那樣不知道跑了多久。

直到繁星開始為他們指明山崗裡的方向,男孩終於停止了慟涕和抽搐,合上了哭紅的雙眼,睡著了。

整整一個晚上,男孩的夢裡只有夢魘和悸動的哀嚎。

那天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男孩的記憶裡只有迷亂、悲傷與仇恨。

他記得他與父親再也沒有回到那個村子,而烏拉赫斯帶著他的兒子開始了周遊各地的旅途,他們到處打聽、尋找著什麼。

最初,老卡夫索給他兒子的解釋是:“去找殺死你媽媽的人,為她報仇”,但隨著伊奧斯年齡的增長,當他能夠聽懂越來越多的名詞,學會越來越多各地的方言以後,他開始意識到,父親口中詢問的並不是什麼仇人的方向,他本並無意為母親復仇。

當他成為少年的時候,他開始叛逆,記恨他的父親,他認為他瘋了,他認為他是個懦夫,他認為他浪費了尋找仇人最好的時間……總之,他發誓將會在自己成年以後丟下他,獨自踏上覆仇的道路……多年以後,少年已經長成了男人,但他並沒有真的離開,而是繼續陪著父親,走完他使命中最後的路,因為他知道無論他的父親是否真的瘋了,他依舊是那個深愛著伊南娜的父親。

在掩埋了父親的屍體以後,伊奧斯在沙丘上插上了老卡夫索的劍。

他知道,在這茫茫沙漠,任何人,永遠不可能再找到埋葬他父親的地點了。

在處理完老卡夫索的遺體以後,伊奧斯回到帳篷,從父親的遺物中找到了那一捆母親的詩歌集,當然還包括那一首。

父親說過,那時在他們剛結婚後不久,作為才華橫溢的阿契美尼德人,母親寫給他的一首情詩:我們相遇,因為一個永不醒來的夢,我們相知,因為一個古老的承諾。

天國最神聖的秘密,請您記住,晝夜不要遺忘,記在心間。

不要悲傷,我雖終會死去,諾言將被遵守,往事將被銘記。

有一把沒有形狀的鑰匙,在天空覆蓋之下,在無盡的海洋之中,在山澗,在田野,在深林,在沙漠。

在那安葬我的墓前,唸誦七段伊斯特里亞,我就會回來,在繁星下,永遠和你在一起。

伊奧斯把這些莎草卷軸掛在腰間,接著他放棄了帳篷,向著北極星所指的反面繼續行走了三天。

“你要給我活下去!”

那聲音又一次貫徹在他的靈魂深處,寒冷與飢渴衝擊著他的身體,他繼續走著……只有柔和的月光輕輕地安撫著他可能隨時崩潰的靈魂。

之後他開始匍匐,緩慢地向前爬著……沙啞的聲音不斷地重複著:“……在山澗,在……田野,在……深林,在……沙漠……”突然,他睜大眼睛,破曉的光開始漸漸露出地平線,把遠處一抹湛藍的湖水照的刺眼。

他知道,那不是海市蜃樓。

他猛地站了起來,用盡所有力氣開始向前跑去。

直到他那被土染黃的鬍鬚觸碰到水的冰涼的一瞬間,他才合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不會死了,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然後,做了一個夢,在那個夢裡,有兩匹駿馬馳騁在一片草原之上,那是一對眷侶,他們一起唱著一首詩歌。

“如果有一天,我從這個世界離開,請把這首歌教會我們的孩子,並讓他永遠記住.”

女人說。

“你在胡說些什麼呢,伊南娜!”

“請答應我!”

“我不明白……伊南娜……”“請答應我!”

女人堅持道。

男人停頓了一下,深情地望向她的妻子:“好,我答應你.”

註解區:吐火羅人之地:即塔克拉瑪干沙漠,吐火羅之名源自東伊朗語tu-gara(又寫作tukhara),譯言大山伊奧斯·卡夫索:yioskafsoxyla,意為樵夫之子瞿薩旦那:來自於印度-伊朗語的gostana,即于闐,意為“牛國”,在今和田的西部的約特幹(yotkan)巴克特利亞:地名,巴克特里亞語:bakhlo,是一箇中亞古地名,主要指阿姆河以南,興都庫什以北地區,塞琉古帝國時代,巴克特里亞都是其所屬行省,塞琉古帝國統治中亞時,更將大批希臘人和馬其頓人移居此地沃斯克:希臘語,voskos,原意為牧羊人馬爾吉亞納:rgiana:中亞古代地區,位於今土庫曼東南部水之山:即興都庫什山,hindu-kush,一些學者認為這個名稱來自阿維斯陀語,意為“水山”伊南娜:inanna:起源於蘇美爾語,nin(“女性”)-an(“天”或“安努神”)-a(k)(屬格結尾),意為“天女”或“女性的安努神”的意思烏拉赫斯:希臘語,vrachos,意為岩石坎迪斯:candys,作為遊牧民族的波斯人更懂得創新,他們十分善於吸取外來民族的服裝特色,candys是最具代表性的服裝,其袖子呈喇叭狀,內裡搭配緊身套頭衫,下著寬鬆的褲子,這正是服裝史上最早出現完全的衣袖和分腿的褲子天空覆蓋之下:梵語akasha,意譯為“空間”或是“以太”。

是一種不可知型態訊息的集合體伊斯特里亞:希臘語的英文轉寫istoria,意為故事(或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