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結束時,已過凌晨兩點了。
金琳晃晃悠悠地從深藍歌城走出來,扶著路邊的行道樹清空了胃。
朦朧的淚眼透過昏黃的路燈看向不遠處,只見一輛黃綠色計程車正打著雙閃等在路邊。
又不是等我的!
金琳無所謂地甩甩手,扭頭往家走。
“美女,到哪兒啊?”
身後響起引擎聲,白色小車跟了上來。司機按下車窗,笑得一臉討好問。
“陽光小區,多少錢?”
“打表15,走嗎?”
金琳嘿嘿一笑,“不走!”
說完,她扭頭繼續往前走。
計程車關上車窗,往前開了一段又停下。
司機下車,一邊走一邊問:“不打表,收你12,走嗎?”
金琳皺了皺眉,不太喜歡司機繼續靠近,於是拒絕道:“不用了,我走回去!”
“好吧!”司機語氣遺憾道。
然後,在金琳還沒看清他從褲包裡摸出了個什麼東西的時候,便覺鼻尖一涼,一種溼乎乎的液體被噴在了她的臉上。
濃濃的倦意襲來,金琳閉上了眼睛。
她想:真沒意思啊!唱歌沒意思,跟一群虛情假意的朋友聚會沒意思,就連回家都挺沒意思的。過生日可真沒意思啊!
耳邊傳來了兩個男人交談的聲音,金琳緩緩睜開了眼睛。
“懲治她的方法有很多種,你不必拿傷害自已的方式去懲罰敵人。”
“不,殺人償命,血債血還!只有用自已的血去懲治惡魔,我才不會變成惡魔!”
“可你的敵人不止這一個!”
“我知道,玉蓉會繼續完成復仇的!開始吧,鍾叔!”
話音落下,金琳的眼前閃過一片紅光,隨即,她感受到了彷彿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似的猛烈撞擊。
胸腔裡好像堵著什麼,她覺得難受,想吐卻吐不出來。
眩暈感散去後,她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明天是週六呀!”
那好像是自已的聲音。
幾道身影圍在車邊,她聽到自已小聲地‘咦~’了一聲,語氣裡滿是嫌棄,可她在嫌棄什麼呢?
“這還有個喘氣的!”
好像是孫睿傑的聲音。
接著,她被人粗暴地拖了出去,又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身體裡本就斷裂錯位的骨頭經這一摔,情況更嚴重了。金琳覺得,她胸前的骨頭應該是扎進了肺腑,連呼吸都是疼的!
“遊樂園的紀念髮卡?”
她聽到自已的聲音說。接著,一隻手從她的頭髮上摘去了紀念髮卡,還扯掉了她一縷頭髮,疼得她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想出聲告訴幾人,她是金琳!可她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原來他們是去遊樂園玩了,難怪玩到這麼晚!”
不,別說,別說了!
她太瞭解汪赫了,這個人就是個瘋子!他正在氣頭上的時候,即便對方什麼也沒做,那也是錯!
“遊樂園是吧!”
汪赫咬牙切齒地踢了她一腳,踢到她絞痛的腹部,疼得她蜷縮起來。
這一幕——好熟悉呀!像她曾經歷過的一段黑暗時光,又像某個光怪陸離的夜晚。
“天堂遊樂園就挺適合你的,我送你一張門票啊!”
說著,汪赫又踢了她兩腳。
“你是什麼品種的土包子啊?”
呂灝躬著身,直視著她的眼睛問:“沒去過遊樂園是吧?我教你玩海盜灣啊!”
說著,他也用力踢了她幾腳,好像沒認出來她是誰一樣。
認出來了又怎麼樣呢?從前,他們不都這樣對自已的嗎?
“我是海盜,你是俘虜。這下知道自已是什麼品種的癩蛤蟆了嗎?怎麼敢蹦躂到小爺腳邊的啊?”
說著,他又踢了她兩腳,好像真要踢開腳邊的癩蛤蟆一樣用力。
內臟都攪在了一塊,金琳疼得冷汗直冒,終於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靠!”
一旁的孫睿傑趕緊跳開兩步,但還是被噴濺的血沫弄髒了鞋子。
“你他媽弄髒老子的鞋了!”
孫睿傑蹲在她身邊,用她還算乾淨的臉蹭了蹭自已的鞋子。
“她好像快不行了!”
她聽到另一個自已說。
孫睿傑站起身,也說了句:“赫哥,她看起來快不行了!”
“不是還沒死嗎?”
汪赫不耐煩地回了句。
飆車帶來的刺激令人腎上腺素飆升,汪赫等人沉浸在這種熱血沸騰的快感裡難以自拔。所以,當快樂被迫終止時,他怒意洶湧,無處發洩的怒火更是令他格外暴躁。
“真他媽掃興!”
他又用力地踢了她幾腳,踢得她意識幾乎渙散。
“這還有兩個呢!”
這時,她聽見另一個金琳說。
趁著汪赫三人去拖車裡的兩人時,她聽見那個金琳湊近自已說:“沒事的,我會帶著他們下地獄的!”
可後來,他們沒有下地獄呢!
金琳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半年前,那場由她一力鼓動的車禍,現在正在重演!而她,成了那個受害者。
意識恢復清明時,金琳止不住地渾身顫抖,一時竟分不清是痛的,怕的,還是激動的!
她想逃,可週身的血光彷彿有千斤重,壓得她動彈不得。
透過血色的光幕,金琳看到不遠處的黑暗裡有兩道晃動的人影。
“你們是誰?”
聲音也不自覺地帶著點顫抖。
“接你來地獄的人!”
眼前紅光大盛,意識跌入黑暗前金琳想:我不是早就身在地獄了嗎?
又是同樣的場景,同樣的對話。可這一次,金琳被酒精和迷藥麻醉的神經和大腦全都甦醒了。
痛感傳遍全身的時候她明白,眼前正在經歷的不是夢!
她又聽到自已嫌棄地“咦~”了一聲。
這一次,她想起來了,想起了那天晚上看到的血腥一幕。
斷裂的樹幹擦過副駕駛座上的女人,再斜斜地插進了駕駛座上的男人腦袋裡。
女人的臉整個被樹幹擠得凹了進去,只餘一頭沾血的長髮鋪灑在肩頭。
而男人屬於腦袋的位置只餘下了一片血肉模糊。
很奇怪,當時他們看到前座慘狀的時候竟沒有覺得害怕,彷彿大腦自動遮蔽了那種血腥恐怖。直到現在,她重新經歷了兩遍那晚的事,才將一些被遺忘的畫面和感受通通回憶起來。
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反胃,金琳“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你弄髒老子的鞋了!”
孫睿傑抓起她的頭髮,用她的臉擦了擦他的鞋。
……
夠了!夠了!
金琳大叫著清醒過來,滿頭冷汗。身體裡還殘留著骨頭戳進內腑的痛意,每大口呼吸一次,她的身體便會下意識地蜷縮一次。
太疼了!
“怎麼夠?我家雅雅死了,你卻活得好好的!”
男人的聲音就像魔鬼的詛咒,又一次將她推向了黑暗的深淵。
金琳不記得自已是第幾次死了又活過來了。經歷過最初幾次的驚駭和茫然後,她起先還會哭著喊著向男人求饒,求他放過自已。
見他沒有放過自已的意思後,她又開始笑,瘋狂的大笑!
死了好呀!她早就想死了!
可她沒有死,每次都會在痛苦消失的那一刻,重新回到一片血光裡。
身下是一塊凹凸不平的冰冷石臺,金琳用手指觸控到了幾個複雜的刻紋,像是圖案,又像是文字。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但無知的東西才最叫人恐懼!
後來,痛苦和絕望堆砌得太多,逐漸扭曲成了一種瘋狂。
記憶開始模糊、混亂,她想起了剛上高中那會兒,因為是私立學校的特招生,沒人願意跟她這種窮酸的人做朋友,所以她總是獨來獨往的。
卻不知道怎麼回事,或許是她的形單影隻被錯看成了特立獨行,總之汪赫跟她表白了。
他對她表白倒不是出於什麼浪漫的愛情,而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戲謔,饒有興致的審視,成竹在胸的馴化。
可天真的她竟然直接拒絕了!
那個時候,她還不瞭解汪赫,不知道拒絕這個校霸對於她這個沒錢沒勢、沒身份沒背景的普通女生而言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無止盡的霸凌和暴力!
女生們會孤立她,會在別的學校論壇裡貼她的照片,造她的黃謠,剪她的頭髮,將她拖進廁所裡潑她一身髒水。
男生們會往她的課桌裡扔垃圾,放蟲子。往她的水杯里加各種材料,粉筆灰、沙子、蟲子、墨水……甚至是吐口水。
外校的女生會將她堵在回家的路上,肆意毆打她。男生們則會像聞見腐肉的蒼蠅,圍住她,撕扯她的衣服,嘴裡說些不乾不淨的下流噁心話。
那天,在小巷被人猥褻後,金琳就變了。
她開始畫淡如清水的妝,總和汪赫偶遇,說些撩撥他的話。
汪赫知道她那段時間經歷了什麼,知道她是來尋求自已庇護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勝利者的微笑。
他捏住她的下巴說:“我要你像狗一樣聽話!”
一開始,她比狗還聽話,任汪赫幾人對她肆意羞辱、打罵、折磨。
可後來,汪赫看她的眼神漸漸就變了。有時居高臨下中會帶著一點憐憫,冷漠無情中會帶著些許興致。
無錯書吧金琳知道,他開始對自已感興趣了!
於是,她嘗試著陰陽怪氣說話。一開始,她只敢偶爾蹦出那麼一兩句,就像聽話的小貓偶爾露露爪子,在呂灝和孫睿傑驚異的目光中,汪赫就會露出一個氣笑了的表情。
從那以後,他們就很少再對自已動手了。
後來,她開始對汪赫提出一些不算過分的要求,汪赫心情好的時候也會答應她。
從那以後,他們對自已的言語羞辱也漸漸少了。
最後,她跟汪赫走在一起的時候,有人誤會他們是男女朋友,汪赫也沒有否認過。
他們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在一起了。
汪赫是個瘋子,可金琳不是他的良藥。
她會在汪赫動情的時候給他展示自已身上的傷口。汪赫對她的心疼很少,但對傷害過她的人會感到格外憤怒!
自已還算喜歡的東西被別人弄髒了,大少爺怎麼可能不憤怒呢?
於是,他開始幫金琳收拾那些傷害過她的人。
曾用菸頭給她身上燙出傷疤的人,他也會用同樣的方式在同一個位置給人身上留下同樣的傷痕。
為此,他給自已樹立了很多敵人,可因為家世,沒人敢找他麻煩。
金琳覺得,這可真是沒意思極了!
後來,她在媒體上看到某富二代因為在公眾面前捅了簍子,被法律懲治的新聞,於是,她又覺得事情其實還是可以很有意思的!
那天是呂灝的生日,他們都喝了酒。
金琳沒想到,汪赫的兩個好兄弟會把機會送到她眼前。
汪赫偷偷將紅色超跑開出別墅的時候還是很小心謹慎的。
可金琳說:“赫哥,你的駕照是不是還沒有拿到?”
汪赫當時就不開心了。
“老子路考已經過了,你他媽要怕,就滾下車!”
金琳怎麼能在這個時候下車呢?而且,他的兩個兄弟都那樣幫她了。
“女人就是事多!”呂灝說。
“赫哥別管她,兄弟們相信你!”孫睿傑說。
於是,汪赫開始提速,不知道是想證明自已的駕駛技術,還是隻想嚇唬嚇唬她這個越來越不聽話的女人。
金琳便趕緊賠笑道:“我沒那個意思,我就是擔心碰到交警被查!”
“什麼交警不得聽我赫哥家的?”
孫睿傑不屑地嗤笑一聲,轉頭對汪赫道:“赫哥,你這車最高時速多少?一百公里加速時間是幾秒啊?”
汪赫沒回答,只笑著踩了腳油門。發動機巨大的轟鳴聲響起,強烈的推背感傳來,跑車像紅色閃電一樣衝了出去。
金琳臉色一白,被嚇得有些腿軟,但看到旁邊的呂灝和副駕的孫睿傑臉色也有點不對勁後,她趕緊驚叫了一聲。
“啊!”
她的驚叫聲吸引了車裡的三人注意。
“好嚇人!”
她拍了拍自已的胸口,問汪赫能不能開慢一點。
“哧!跑車就是要跑起來才叫跑車,慢慢開的那叫玩具車!懂不懂?”
孫睿傑翻了一個白眼,扭頭對汪赫道:“赫哥,前面那條路晚上沒什麼車,咱們去那邊試試車唄!”
汪赫牽起嘴角笑了笑,順著車道併入了主路。
在一次次的提速過程中,金琳假裝膽小,出言勸他們減速過幾次,可她越是勸,車速便越快。終於,在車速超過260以後,她安靜下來了,開始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想象他們慘死的場景!
或許是撞上大車,飛出橋面,墜入江底,或者是撞上什麼建築物?
管它呢!總之,她就要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