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文鈞渾身是血,正瑟瑟發抖地縮在金鐘裡,神志已然不清醒了。
越燒越旺的火焰將整個空間都照亮了。熾熱的光芒中,陰寒的怨力被灼燒出了‘滋滋’的聲響。
這並不是什麼此消彼長的戰鬥,而是你消我亡的對抗。
怨力如同黑色的旋風般席捲火焰,每一次交鋒,都會讓火焰顫抖搖擺,明明滅滅。
它們彼此吞噬,相互抵消,最終都化為了虛無,只留下一片寂靜和交錯殘留的寒熱之氣。
怨鬼雖沒有痛覺,但怨力消逝會讓他們感到疲憊。漸漸的,他們的動作越來越力不從心了。也就在這時,飛速回縮的黑霧如同它擴散時一樣,帶著磅礴的氣勢,如巨浪般拍擊而來。
強大的陰寒之力兜頭而下,只輕輕一掃,靈火的光芒便似被澆熄的焰火般瞬間黯淡,彷彿失去了生機。
與此同時,王嬈體內的真氣被消耗了大半。她臉色蒼白地晃了晃身子,險些站立不穩。
黑霧越發凝實濃厚。不遠處的田野都已重見天日,可被黑霧籠罩的三人卻仍似置身在黑夜一般。
收攏怨氣的唐招弟身影清晰,輪廓更加分明瞭。她眼睛裡閃爍著深紅的光芒,氣質與昨晚的平和形象大相徑庭。
她輕輕一揮手,打出了一團怨氣到金鐘上。
金鐘一顫,發出了深沉的嗡鳴,震得其內的宗文鈞痛苦地捂住了腦袋。
怨氣如同酸霧般附著在金鐘表面,那金光上竟也果真浮現出了一塊被怨氣腐蝕過的橙紅色鏽跡。
王嬈見此,忙要拿出鈴書阻止,可黑霧中的唐招弟先一步察覺到了她的動作。
又一團怨氣飛來。裹挾著煞氣和死氣的怨力極度陰寒。氣團還沒飛到,森冷的氣息先已讓人渾身發涼。
死氣就像一個能吞噬生機的旋渦,讓人不論如何躲,好像都躲不過那團怨氣的攻擊。
“呼——”
突然一陣氣浪在她身前炸開,王嬈還沒來得及舉起手裡的鈴書硬扛攻擊,便見空氣扭曲成一圈波狀擴散開來,將她大力撞飛了出去。
“你真有意思!”
一屁股摔在地上的王嬈疼得齜牙咧嘴的。耳朵裡全是嗡鳴聲,以至於她沒聽清唐招弟的鬼言鬼語。
“明明是人,卻能使用純淨的魂力。”
陳了沒說話。事實上,她的魂力幾乎都用來鎮壓和隔絕經脈中的黑色膠質了。這會兒,她雖動用魂力打散了襲來的怨氣,卻也使得經脈中那堵由魂力築起的堤壩屏障變得有些脆弱。
黑色膠質就如同是時刻都會決堤的洪水般極不穩定,一個反撲就可能會摧毀她努力三年的修行成果。所以她不得不把心神放一部分在穩定體內三股力量的平衡上。
“看到我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難道昨晚我沒騙過你嗎?”
腐蝕金鐘的怨氣愈發濃烈了,如墨汁般滲透進了金燦燦的咒文裡。
鏽跡蔓延,金光斑駁。金色的咒文慢慢被怨氣融化、剝落,露出了其內單薄脆弱的鐘體。
“一開始你就露了餡,還怎麼騙我?”
“嗯?”唐招弟臉上是真摯的困惑。
“還記得我問你有沒有殺村裡的牲口,你是怎麼回答我的嗎?”
“記得呀!我說我想殺人,可他們……啊!我明白了,因為我說他們太燙了?”
“可鬼魂接近活人,本就會被陽氣灼傷啊?雖然不到厲鬼的層次,鬼魂是感覺不到痛的,但魂體被灼燒消散的過程就跟把冷水潑到岩漿裡的畫面一樣,對鬼魂來說,我形容活人就像岩漿一樣滾燙好像也沒什麼問題吧?”唐招弟無所謂道。
“沒問題!”陳了也無所謂的答。“只是懷疑就夠了。”
“哼——”
唐招弟從鼻腔裡哼出了一聲笑,“你還真是謹慎啊!”
金光咒已被腐蝕得面目全非了,唐招弟又揮出了一團怨氣打在金鐘上。
‘鐺——’
空氣中若有似無地傳開一聲金屬碎裂的輕響,金鐘應聲化為了一堆破敗的殘片。
虎視已久的三鬼再次撲向了宗文鈞。
“法靈靈,動天地,移星宿,撥天關,轉地軸,驅江海,罩鬼神。”
然而,眼見金鐘碎裂的王嬈又丟出了一面鐵障罩令旗。
令旗招展,在宗文鈞身邊形成了六面巨大的防禦盾牌,彷彿古武戰士協守六方般,組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
怨氣觸手密如雨點般的攻擊悉數落在護盾上,砸出了‘砰砰’的聲響。擔心這令旗也扛不住的王嬈還想再丟個法器出去,卻聽唐招弟開口道:
“哈哈……多好笑啊!瞧瞧你們這些自詡正義的修行者吧,多是非不分,欺善揚惡,偽善無知啊!你們拼了命的去救一個殺人兇手,卻對死在他手底下的冤魂的苦難視而不見!”
“我們在他刀下苦苦求饒,只為活命的時候你們遠離凡塵,高坐廟臺。我們有能力為自已復仇了,你們又跳出來左一套規矩,右一套法度的。怎麼,你們的規矩法度就是好人壞人都能活,善鬼惡鬼都該死嗎?”
聽到唐招弟的詰問,王嬈從雲遊道包裡掏法器的動作不由一頓。
“錯了!”
她抬頭看著黑霧凝聚成的鬼影,又轉眼看著法盾時輕時重的震顫,喃喃一聲道:“錯了!”
“什麼錯了?”唐招弟嗤笑。
“是手刃仇人錯了,還是殺了這種人渣錯了?”
“都錯了!”
王嬈並沒有理會唐招弟的陰陽怪氣。
“你們既已化了鬼便當知道,人有三魂,天魂、地魂,人魂。天魂為意識,地魂為生命,人魂為情感,三魂合一故而為人。同理,轉世投胎,三魂缺一不可。缺一或痴傻,或天殘,或冷情。”
“三魂久不合一,早晚三魂皆散,此後世間再無你們,也就是俗稱的灰飛煙滅,這便是化鬼的代價之一。”
“其二,每個人都身負因果。你們因宗文鈞而死,這是他要揹負的因果,但他若因你們而死,那他身上的因果便會轉移到你們身上來!”
“不要小瞧這些因果。在時光長河中,因果交織如絲,常常是‘因’不可追溯其源,‘果’不可預料也不可及!”
“人在社會活動中勢必要與他人產生聯絡,而這些聯絡都是錯綜複雜的!每個人的生死都關乎著不下於兩個人的命運,而這兩個人的命運又關乎著不下於四個人的命運,以此類推,你能算出一個人的身上究竟揹負著多大的因果,而這些因果又會對你產生多大的影響嗎?”
“何況因果迴圈,有的因是果,有的果是因,你真的能算得清嗎?”
唐招弟不知道她想表達什麼,卻看戲似的饒有興致地聽著。
“只有地府的審判最是公允。生前作惡多端者死後必下地獄,生前積德行善者來世必有厚福。你們都非大奸大惡之人,本該投胎轉世安度一生,又何苦要揹負他人因果去受煉獄之刑?”
“其三,生死兩界,陰陽相隔。世間唯有執法者可定人生死,唯有執道者可溝通陰陽。你們非是執法者,擅定生死便為惡,非是執道者,擅亂陰陽便為奸。”
“為殺一個惡人,把自已變成惡鬼,這值得嗎?”
既然他們不清楚作惡的代價,不知道傷人的後果,沒想過報仇後要面對什麼,那王嬈就告訴他們!
無錯書吧鬼魂固然可憐,兇手固然可恨,但修道之人卻不能對擾亂天地秩序,陰陽法則的行為坐視不理。所謂斬妖除魔,衛道濟世,看似在救人,又何嘗不是在度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