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邊庭訊息飛報入中國。
近臣奏知,高宗聞之大喜,曰:“金主已被殺,朕無憂矣.”
眾臣請曰:“乘其國中無主,起兵伐之,可以報先帝恥也.”
秦檜諫曰:“金主雖亡,必完顏亮理政。
其臣僚俱是親信,皆傾心竭力,以扶新主亮也。
且兼北方士馬精強,屢年豐熟,廩有陳積,陛下不可倉卒伐之.”
高宗允檜議,自以金國兀朮、熙宗已亡,無敢有犯南朝者,每日幸秦檜第宅取樂,賜檜銀萬兩,絲絹萬疋,錢萬緡,彩色千疋,及出入車駕。
加封檜妻王氏兩國夫人,子秦熺學士承旨,熺妻郡夫人,孫秦壎、秦堪、秦坦併除直秘閣,賜三品服。
自是秦檜恩遇日加,橫行朝廷,再無忌憚矣。
出入城中,百姓望見,一許之地,即要躲匿。
若遲了手腳,即將眼睛去之。
人畏懼其來,猶如猛虎也。
有後軍施全,見其威勢獨壓,心懷不平。
自念嶽太尉父子功勳甚著,亦遭屈陷死,全家遷徙嶺南。
若使蒼天有眼,肯容此之極惡哉!昔春秋時趙襄子殺智伯,漆其頭以為飲器。
智伯之臣豫讓,欲為之報仇,乃詐為刑人,挾短刃入襄宮中塗廁,待襄子來而行刺。
襄子至廁心動,令人四下搜捉,乃得豫讓。
左右欲殺之,襄子曰:“智伯死無後,而此人慾為報仇,真忠義士也,吾謹避之耳.”
因放豫讓。
讓又漆身為癩,吞炭為啞,使人不及識也。
後伏於橋下俟殺襄子。
襄子將過橋,其馬先驚,因令左右搜尋,復得豫讓,襄子斯殺之矣。
且豫讓為人臣,而為君報仇,誠大義也。
吾與嶽侯,本非同僚親族。
只想著高宗南渡,汴京失守,若非嶽侯父子,豈有今日?所恨被奸臣秦檜伺其成功之日,連發十三道金字牌召回車馬,又構陷張憲,連詞害死於獄中。
以此等冤屈,使我衷腸如何不激烈哉!來日往臨安城中,伺著秦賊出入朝時,盡我氣力戮之,少快平生志也。
施全次日早進於城中僻處等候。
不移時,五花頭搭已過,道聲秦檜趨朝。
施全遙望見秦檜未曾乘馬,只坐一小轎,轎之三面皆用布板遮閉,前後盡是氈簾圍繞,手下隨從者不計其數。
施全自忖:“此賊原來亦知防人暗算,先自如此謹慎。
吾主意至此,若殺得此賊,一以為蒼生除害,二以報嶽侯冤極。
事不成,亦做著奇男子也.”
言罷,秦檜抬轎近前,施全拔出利刃,望轎幔直刺進去。
不想轎氈厚密,如何及得檜身,被侍從提轄官一齊將施全捉住,解往秦府來。
秦檜令押過施全,問其姓名。
施全並無懼色,曰:“吾乃東平人氏,姓施名全,官授後軍之職.”
無錯書吧檜曰:“誰教爾來行刺?說出那人,我便饒汝.”
施全厲聲叱曰:“汝乃罔君敗國之賊,天下誰不欲殺之,豈獨我乎!”
檜怒曰:“必有人唆令他來,不打不認.”
教獄卒痛打。
施全大叫曰:“我想起岳家父子與天下之人,皆欲剿滅虜寇,以報國仇,獨有爾暗通金國,專主講和,卻乃謀殺岳家父子,以快金人之憤,致使中原不可再復,虜賊任是猖獗。
只今普天之下,莫不欲生啖爾肉,為嶽侯報仇也。
今事不成,有死而已,老賊何固問我是誰教來乎!”
秦檜聽了莫對,惟教拿送大理寺獄,取招罪,押赴東陽市斬之。
後人有贊施全仗義雲:烈烈轟轟士,求仁竟弗難。
春秋稱豫讓,宋代有施全。
怒氣江河汰,忠言星斗寒。
東陽甘就戮,千戴史斑斑。
自此秦檜出入,每用五十餘人,長刀短劍,前後隨行。
檜退入燕居,悶悶不悅,王氏問之:“丞相幾日嘗有憂色,其實何故?”
檜曰:“日前因趨朝,半道偶被一小軍官,將行刺於我,為提轄官所捉,押歸府中,體問其名目,乃具東平人施全。
吾以重刑拷勘,問其是誰唆令,甚被其赫厲一頓,竟令押赴大理寺獄取招,斬於東陽市中。
自斬施全後,自覺神思疲倦,舊疾復作,竟不知所以也.”
王氏曰:“昔與丞相往靈隱寺修齋,曾教風行者題詩,未得全韻,及丞相責令湊之,風行者道:‘若要詩全,不利於丞相矣。
’今此人名為施拿,莫非風行者唆指來謀丞相?”
秦檜聽罷猛省曰:“夫人言是也.”
即喚何立近前,謂之曰:“爾可帶領提轄官數人,前往靈隱寺捕獲風行者,不可有誤。
若恁前如道月長老事,二罪俱罰.”
何立領了鈞旨,與提轄官逕到靈隱寺來,尋見風行者,何立一把手捉住,曰:“秦丞相令來拿爾,即宜赴行.”
風行者笑曰:“何恁性急,只吾一人,身不滿四尺,手無縛雞力,豈能走脫此寺乎。
日前小人因言語觸犯丞相,自知罪過,正待沐浴更衣,敬詣秦府中叩首請死,何用固執之。
爾眾人且放手立於居舍處,待我入僧房中更了衣服,即同爾赴府中見丞相,決不連累汝也.”
何立等曰:“此言亦是。
終不然爾會騰空而去哉.”
即放了行者進入房中。
何立與一起提轄官圍住舍外等待行者,過了一個時辰,尚未出來。
何立疑惑,與眾人搶入房中,不見了風行者。
四下搜尋,並無下落。
只近床邊桌几上有一小匣,封記上寫雲:“匣中之物,付秦檜收拆.”
何立不免將此小匣,與眾提轄官回報太師。
太師拆開封,匣內有小帖子,題詩一首雲:脫下袈裟起了參,懶於塵世守山庵。
三時齋飯無心戀,百歲功名沒意幹。
性若白雲穿冷袖,心如皓月浸寒潭。
太師問我家何處,只在東南第一山。
秦檜看詩罷,大怒,謂何立曰:“日前拿道月長老,既已賣縱,今又放走風行者,卻將此匣來搪塞於我。
爾今即往東南第一山捉還風行者,饒爾罪過。
若捉不來,本身處斬,全家發配嶺南.”
何立聽罷,驚遑無措,連聲應諾領鈞旨。
出歸宅中,與妻子議曰:“我之一命懸於風行者矣。
丞相發怒,責吾放走此人,今復令往東南第一山尋討。
我想東南第一山實神仙居止所在,世人如何到得。
且風行者,日前在靈隱寺中見他,其人言語不常,非塵俗僧行,終是莫得。
今無奈只得領旨前去根究,若空回來,則我一家不免受禍。
莫如乘此機而走,庶救一家之遷徙也.”
妻子皆號泣而別。
次日,何立於相府取天下地理圖視之,東南第一山在眙軍城,東有山名曰“第一山”。
怎見得,米元章有詩云:莫論衡廬撞星斗,且是東南第一山。
何立視地理圖畢,省得路程,逕望眙軍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