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之城,江河盡鎖,千里飄雪。
陰沉的天空,厚重的濁雲,像是要壓下來一般,給人一種絕望的壓抑!
江城,曾經這座無比繁華的都市,滿目望去,無數樓宇高低起伏,如同散落的積木,又被一層厚厚的白色覆蓋。
腳底下,最上面的,是一層柔軟的積雪,踩下去,咯吱一聲,整個膝蓋便沒入其中。然而,腳下卻仍不是大地,雪層之下,還有一層堅冰,散發著刺骨的寒意。
“啪啦!”
一聲清脆的巨響,打破了這片冰天雪地的寧靜,似乎是玻璃破碎的聲音。
“呼呼,總算是砸破了!”
一個將身體裹得嚴嚴實實,關鍵部位還包著銀色錫紙的男人,喘著沉重的呼吸,再次抱起被冰封的石頭,砸向前方只有大腿高的那扇窗戶。
這扇窗戶原本並不低,而是厚厚的冰雪,將它下面的部分掩埋了。
“咔嚓,咔嚓!”
男人戴著的護目鏡起了霧,前方什麼也看不清了,只見他在戴了好幾層的手套中,拉出一張紙巾,飛快得取下護目鏡,用最短的時間,將裡面已經凝結了的一層冰膜擦乾。
如果再晚一些,鏡片上的冰膜越來越厚,就只能用刀片來颳了。
男人一腳踹開剩下的玻璃渣子,
小心地將身體探入其中,裡面很黑,什麼也看不到,他只能摸索著前進。
沒有陽光,白天在外面雖然能看得見,卻看不遠,至於這種被冰雪覆蓋的建築內部,更是和黑夜無異。
男人手裡沒有照明的裝置,就算是有,他也找不到提供電力的電池。
進入寒冬,已經快兩年了,
現在的溫度,已經冷到人類無法長時間待在外面。
再好的電池,也保持不了這麼長的電量,更別提現在已經很難找到這玩意兒了。
窗戶裡面的空間,下面也有一層冰雪,男人小心翼翼,四肢並用,在冰雪中爬行。
而且,他只能走直線,
若是不小心爬到什麼地方,估計想要找到出口都很難。
除了身下的沙沙聲,四周安靜得可怕,但男人似乎是習慣了這一切,渾然不覺。
不光是這裡,男人所處的這座城市,同樣一片死寂,皚皚白雪之下,早已淪為廢墟。
很快,男人被一堵牆擋住了去路,兩邊也是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心裡很是失望,今天出來已經快兩個小時了,如果再不回去,恐怕他會死在這裡。
厚厚的衣物,仍舊不能驅散寒意,本就飢餓的身體,又如何能抵抗這無邊的苦難?
還不如死在這裡算了!
男人心底產生了一股強烈的衝動。
不行,我不能死。他腦海中浮現出一道身影,瞬間將這個念頭驅散。
死亡,是遲早的事,
但他不能死在這裡。
退,
男人的手掌和膝蓋早已冰涼,但他還是強忍著,挪動笨拙的身體,向後倒退著。
“啪”的一聲,男人只感覺身體突然一輕,只是一瞬間,整個人便掉了下去。
還好,身下那層冰雪下面是一塊木板,只是因為腐朽,承受不住壓力斷裂了,掉落的高度並不深,大概只有一米左右。
男人驚慌失措,拼命想要爬起來。
咦,腳下似乎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冰塊,男人心裡頓時一喜,應該是一個紙箱子,只是被凍住了,以前他遇到過很多次了。
呼呼,男人喘著粗氣,總算是將這個“冰坨子”給拖了出來。
在冰雪上面坐了好一會兒,
他撿起剛才砸玻璃的石頭猛然朝這個冰箱子砸去。
“咔嚓”,箱子碎了,
男人扒開碎冰,又取下護目鏡,頓時看清了裡面的東西。
是一盒巴掌大,長條形的餅乾,還有幾包衛龍辣條,以及一包薯片。
男人欣喜若狂,急忙戴好護目鏡,將這些東西塞進了身上的口袋。
想了想,他又將那盒餅乾塞到了胳膊內側的衣服裡面,儘管冰冷刺骨,但男人仍舊咬著牙,堅持著。
半個小時後,
男人來到了一處外面滿是沙袋的水泥牆前,水泥牆左邊,還有一道粗糙的鐵皮門。
用力敲了敲門,鐵皮門緩緩開啟一個口子,裡面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看到他身上用記號筆畫上的標記,那人點了點頭,將鐵門完全開啟,讓男人進入。
“老規矩,找到食物了嗎?”
鐵皮門內,一條長長的通道黝黑,右邊還有一間用磚頭壘起來的小房子。
裡面幾個人相互依偎著,身上還裹著很多被子和毛毯。
這些人是專門守在這裡的,
但是出來的卻只有一高一矮兩個人。
男人將口袋裡的辣條和薯片拿了出來,放在眼前二人面前的木桌上。
他倆眼睛頓時一亮,眼神中盡是渴望。
“只有這些?”其中一個問道。
“只有這些,搜身吧。”男人面色不變。
“高個,你來搜。”其中一個男人對身邊的高個子道。
“這麼冷,你怎麼不搜?”高個子不滿道,“諒他也不敢藏東西。”
矮個子皺眉,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便不耐煩道:“薯片你拿一半,其他的留下作為集體儲備,沒意見吧?”
“沒,沒意見!”
男人的目光卻落在了二人胸前綁著的木棍上,他哪敢有什麼意見?
很快,男人將一半薯條裝入口袋,便沿著通道,往深處走去。
這裡是一處地下人防工事,
裡面密密麻麻,分成了無數小格子。
有些是用防雨布,將周圍兩三平米一圍,形成了一個私密空間,有些條件好些,用木板做為骨架,裹上鐵皮搭建的。
至於原本就存在的水泥房間,基本上都是這處避難所的管理者擁有的。
“小杜,我回來了!”
男人掀開布簾,裡面卻沒人。
他的家,用的是外面找到的幾把大的遮陽傘,拆下上面的布圍成的,同樣只有三平米多一點。
“老張,看到我老婆了嗎?”
老張是他鄰居,那場災難發生的時候,老婆去了外地出差,他和八歲的兒子一起活了下來。
只是,前天晚上,老張的兒子死了。
他和老張的關係並不好,每次出去找吃的,對方總是想盡辦法,想要在他手裡薅點東西出來。
男人知道他不是為了自已,而是為了孩子,所以心裡雖然有怨言,卻也沒有為難對方。
此刻,老張靠在牆上,身邊躺著的,是他已經死去的兒子的屍體,他的神色,如同一個死人,沒有任何光彩。
“老張,知道我老婆去哪裡了嗎?”
見他沒有回應,男人又問道。
這個世道,誰不悲慘呢?這種生死別離,這兩年來,他見得太多太多,心中早已麻木。
老張微微抬頭,
看到男人,沒有說話,然後目光再次停留在自已的兒子身上。
男人看到這一幕,搖了搖頭,回到自已的“家裡”,小心從口袋裡掏出薯片,找了一件厚衣服,將薯片藏在裡面。
隨後,便找媳婦去了。
他很擔心自已的媳婦,自從這場災難之後,她患上過熱射病,身體極度虛弱。
這種病,死亡率特別高,70%—80%,這還是在那個正常的時代,災難之後,死亡的人,100個裡面,至少有95個熬不過去。
好在,他老婆熬過來了,
但身體也垮了。
男人叫張巡,災難下倖存者者中極為普通的一員,他媳婦叫杜靜,二人結婚沒多久,災難便來臨了。
找了許久,張巡聽到一道尖銳的嘶吼聲,
“我管你是護士還是醫生,我丈夫被你治死了,我要殺了你啊……”
張巡心裡一緊,
趕緊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很快,他便看到一個瘋女人,將自已的媳婦推倒,陷入瘋魔。
而旁邊的人,卻都是一臉漠然。
“給我滾。”
張巡跑過去,一腳將那個女人踢翻,
此刻,兩道鮮血緩緩從杜靜的鼻子流下,本就蒼白的臉,更加面無血色,躺在地上,昏了過去。
而那瘋女人,被張巡一腳,踹得同樣站不起來,伏在地上痛哭。
張巡趕忙背起杜靜,往家裡跑去。
兩年了,外面的環境沒有任何改善,避難所的管理者,選擇了擺爛。
開始的時候,還勉強控制住了局面,維持住了秩序,將一些曾經有醫療、護理經驗的人組織起來,救治病人。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藥沒有了,醫生也沒有了,剩下的倖存者,一旦身體出了問題,便只能聽天由命了。
杜靜也是其中的一員,她曾經是護士。
儘管大病一場,僥倖活了下來,可身體也敗了。即便如此,避難所的管理者,以人手不足為由,仍然讓她幹著這些活。
回到“家裡”,
看著昏迷不醒的妻子,張巡焦急萬分。
將厚厚的被子蓋好,
張巡便往管理者那兒飛奔而去,儘管此刻他已經累得不行。
管理者住的地方,原來是一處保安室,
裡面的溫度,似乎比外面要高不少。
避難所有兩臺發電機,柴油和汽油的各一臺,而且附近便有好幾個加油站,雖然大都倒塌成為廢墟,但加油站地下油庫,仍然有不少凝固的燃油。
之前溫度還沒有那麼低的時候,管理層曾利用一些還能發動的車輛,去運油回來。
所以,在白天的時候,避難所還能勉強維持部分割槽域的照明和通風。
到了第二年,資源越來越少,有時候出去尋找物資,就連馬路上報廢的汽車,都成了他們搜尋的物件。
張巡火急火燎,來到這裡,
“長官,我媳婦暈倒了,求您幫我找個醫生,救救她吧。”張巡跪在一位中年人面前,不斷地磕頭。
那位中年人卻是一臉不耐煩,
救人,
救人,
每天聽得最多的,除了死人,
就是這兩個字,他又不是神仙,又如何變出醫生和藥物呢?
此刻,他真想將張巡扔出去。
可現在,這裡卻來了一位客人,他得注意自已的形象,於是擺出一副和善的模樣,說道:
“你先回去,等會我讓人通知杜醫護過去看看。”
張巡一聽,頓時心如死灰!
杜醫護,這不就是自已媳婦嗎?
此人根本不知道自已的老婆,就是他口中的杜醫護!
“還不走?沒看到我這裡有客人嗎?”
中年男人沉聲道,
而房間中,還有兩個面黃肌瘦的漢子,頓時站了起來,對張巡虎視眈眈。
無奈,他只好起身離開。
“王同志,如果能支援我們避難所一些食物和藥品,你們提出的建議,也不是不能考慮。”
那中年人不再關注張巡,而是看向右側坐在破爛沙發上的另外一位男子道。
藥品?
剛走到門口的張巡,聽到這個名詞,心中似乎生出了些許希望。
他又立刻跪在那個姓王的男人面前,
“這位長官,我媳婦快要死了,求求您,給我一些藥吧,就算是做牛做馬,我也會報答你的……求你了!”
沙發上姓王的男人,臉上亦是不悅,
“滾!你算什麼東西,老子有藥也不會給你。”
張巡心如死灰,癱倒在地上。
管理者那兩個手下,一左一右,很快便將他架了出去,扔在了外面。
張巡蜷縮著,身體冰涼,不斷地顫抖。
保安室內的聲音再次傳來。
“哼,我父親曾經是江城地質大學的教授,他說這場滅世災難,起碼會持續上千年,想要徹底恢復生態,至少以百萬年計。”
“而且隨著時間流逝,上游冰川會不斷的向下遊擠壓,到時候,整個江城,都會被冰川淹沒。”
“你們既然願意在這裡等死,隨你們便是,我已經聯絡了幾個避難所,只等物資收集到位,我們便會西行,重新尋找新的避難所。”
……
張巡失魂落魄地回來,
杜靜仍在昏迷之中,在這樣極寒的環境裡,她的額頭甚至還冒出了些許虛汗。
“小杜,是我沒用,找不來醫生。”
張巡趴在杜靜面前,失聲痛哭。
“今天我找到了好吃的,你醒醒啊,我們一起吃吧。”
他將衣服包著的薯片,以及那盒藏起來的餅乾,放在杜靜嘴邊。
可是,杜靜卻毫無反應。
張巡心痛!
為什麼,
為什麼我連媽媽,岳父最後一面也見不了,又讓他們如此孤獨地面對這場災難?
為什麼我們連看到自已孩子的機會都沒有?
張巡的眼淚,在臉頰上化作冰霜!
他太累了,
趴在杜靜的身邊,沉沉的閉上了眼睛。
災難之後,
時間似乎成了沒用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被子捂著的杜靜,卻奇蹟般緩緩睜開了眼睛,只是,她的身體,卻如同灌了鉛一般,沒有一點力氣。
杜靜搖晃著腦袋,將眼睛露到被子外面,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已的丈夫,守在身邊。
餘光掃過枕邊的餅乾和薯片,
她腦海中,浮現出一道在風雪肆虐的廢墟上,艱難行進,到處找尋食物的身影!
這是自已的丈夫,歷經千辛萬苦,給自已帶回來的食物啊!
她想要說些什麼,
卻不忍心說出口,眼角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滴落。
“這兩年,辛苦你了!”
杜靜用盡全身的力氣,抽出手臂,將枕邊的食物,推撥到張巡身邊。
“老公,你好好活下去吧,說不定會有希望的。”
“若是看不到希望,黃泉路上,我走慢些,等你一起。下輩子,我還要做你妻子!”
杜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張巡身上,
似乎從來都沒有看夠,
直到丈夫的身影,漸漸模糊……
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
沉睡中的張巡,
被一場夢境,猛然驚醒,他抬起頭,看著自已的妻子。
那一堆食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了自已這裡,杜靜的一隻手,仍然保持著向他這邊推的姿勢。
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離他而去了。
他捧起杜靜的手,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臉,沒有說話,更沒有哭!
“媳婦,我帶你回家!”
……
茫茫冰雪之上,
沙沙的踏雪聲,伴隨粗烈的呼吸,
張巡的身影,艱難地穿行在無垠的殘垣廢墟之上,他的肩膀上,還拉著一條用撕碎的布條系成的繩子,布繩後面連著的,是幾塊拼在一起的木板。
木板上方,杜靜正安靜地“睡”在上面。
張巡的臉上裹著面罩,只露出一雙眼睛,雖然盡是冰霜,他的眼神卻充滿了堅定。
模糊的記憶,模糊的方向,
張巡義無反顧,帶著自已的妻子,踏上了回家的歸途。
天,還是一片陰沉,
肆意的寒冷,卻凍不了他的心。
傾斜的軀體,機械而又緩慢的步履,在厚厚的冰雪上,留下一條長長的足跡。
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終於停了下來,
在一處“雪山”面前,雪山下面埋著的,是他們夫妻,曾經一起努力,打造的家!
張巡轉過身,四肢已經沒有了知覺,但他仍然堅持著,爬到杜靜身邊,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她抱在懷裡。
“小杜,看,我帶你回家了!”
“你等等我好嗎?”
張巡的臉頰貼在杜靜頭上,
目光卻被前方的一道亮光吸引,
光影之中,隱約走出來兩個身影,
張巡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爸,媽,你們也來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