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布朗村舉辦了盛大的歡送儀式。
村裡人扯了塊兒紅布,搭了個臺子,族長親自寫了幾個大字,歡送前往戰爭學院的二十一人。
之所以是二十一人,是因為沈夢琪肯定不在這一行列。她早早地被學院的人拿面紗裹著送上了車,生怕被村裡人看見,會引起激憤。
這是族長跟學院領導的共同決定,就讓她在車裡等候儀式結束。
族長給村裡人的解釋是,沈夢琪已經被拖到外面去處決了。畢竟有那麼多死難者家屬,總要給個交代才可以。
以往這個時候,莫棄都只能在臺下看著,或者被人使喚做些打雜的工作。
今天,莫棄難得站到了臺上。
但相比另外二十個年輕人所受的英雄般的待遇,莫棄遭到的只有冷遇。
畢竟,在村裡人的眼裡,他還是戴罪之身。甚至有人覺得,他不過是一個僥倖逃脫刑罰的敗類而已,有何資格站在臺上。
如果不是有學院的人在,恐怕都會有村民朝他扔爛菜葉子了。
這時候,族長開始上臺講話了。
“各位鄉親,今天我們懷著激動而又不捨的心情,歡送村裡的二十一個年輕後生。”
“他們的離開,是為了給我們的村子帶來豐厚的回報。讓我們用我們的掌聲,為他們送上祝福。”
“願他們的旅途一帆風順,願他們在戰爭學院的仕途,能夠一路綠燈。假以時日,定然都能成為棟樑之才。”
族長說完之後,帶頭鼓掌。掌聲立刻如海浪一般,響徹了整個廣場。
之後,二十一個年輕人走下臺來,接受人群的簇擁。
其他二十人有被送花的,有被擁抱的,接受著所有人的矚目與祝福。
唯有莫棄,孤零零的站在一旁,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即使他也為村子換取了一部分援助,但仍然像是一個旁觀者。
“莫棄。”
就在莫棄無聊到拿腳在地上畫著玩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莫棄抬頭一看,母親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跟前,懷裡還抱著小妹。
“媽……”
莫棄一時竟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嘴唇動了好大會兒,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
“我要走了。”
母親微微點頭,用複雜的目光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像是突然想起些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交到莫棄手上。
“這是我做的麵餅,你拿著路上吃吧。”
莫棄從養母手裡接過來,紙包還透著溫熱,一股香氣撲鼻而來,這是他最愛吃的。
“我知道,這麼多年我對你並不好,打過你很多回,你肯定怨我。但是今天以後,我們母子應該再也不會見了,你就不要再記恨了。”
養母的目光,竟像是在懇求。
莫棄心裡一陣動容,連忙說道:“媽,您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會怨您,我感激您還來不及呢。”
“如此便好。”養母越說越哽咽,“我還擔心你不能理解。”
“當初族長把你塞給我的時候,我也只是個年輕女人,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照看孩子。
“後來族長把我安排給你的養父,又生下兄弟姐妹十幾個,而你的養父卻在一次探索物資的過程中,不幸被異種殺害了。”
“打那之後,我就獨自一人拉扯你們兄弟姐妹十多個。我心裡的怨念太大了,所以我確實有要衝你發洩的意思,你恨我我也能理解。”
聽母親訴說完,莫棄也已經熱淚盈眶。他知道養母的不易,其實也正是因為同情養母,他才更憎恨村裡的這種模式。
他從養母的經歷中看出,布朗村對女性的摧殘有多大。
“母親,您放心,我說的是真心的,我不可能怪您。”
“我真的發自內心的感激,您將我視如已出。雖然打我罵我,但天底下的母親哪有不打罵孩子的。”
“是您讓我不至於淪為一個沒有家,沒有母親的孤兒,這對我來說就是幸福。”
莫棄說完,母子倆都溼潤了眼眶。
這時,母親懷裡的小妹也吵著要下來,養母連忙放她下來。
“哥哥,抱。”
小妹伸著雙手,朝莫棄撲了過來。莫棄將她攬入懷裡,高高的舉了起來。
“小妹,往後哥哥不在了。你在家裡可要好好聽媽媽的話,不要惹媽媽生氣。”莫棄千叮萬囑。
“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小妹天真的問道。
這個問題,讓莫棄著實有些傷感。他知道,只要進了戰爭學院,就得終身為戰爭學院工作,基本沒有時間再回來。
除非選擇在畢業後脫離戰爭學院,但有機會進入學院的人,誰會選擇白白走這一遭呢。
但是,看著小妹無比期待的眼神,莫棄還是扯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等你長到哥哥這麼大的時候,哥哥就會回來了,到那時候一定給你帶好多糖回來。”
“我一定快快長大。”小妹乖巧的回答。
時間差不多了,卡爾文已經在催促族長快些完事,他們好儘快上路。不然等夜色降臨,唯恐在路上會遭遇什麼危險。
族長便下令,讓所有的村民都散去,該告別的儘快告別,五分鐘後就要出發了。
莫棄將小妹交回養母懷裡,不捨的說了句我走了。
然後就在學院人員的指引下,上了車隊中的某一輛汽車。
不料他一開啟車門,卻發現沈夢琪正在這輛車上。這可讓莫棄鬱悶不已,心說怎麼總是這麼巧。
莫棄正打算走開,換輛車坐。不料,沈夢琪竟開口了。
“怎麼,就這麼怕我把你給吃了嗎?”
莫棄一聽就氣的慌,心想我怕你做什麼。賭氣之下,直接鑽進車裡坐著。
“我聽說是因為你求情,他們才讓我進入戰爭學院?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莫不是你心裡還有我嗎?”沈夢琪故作嬌滴滴的說道。
“你少自作多情了,我只不過是實在覺得你如果被燒死就太可憐了,求學院保全你一命而已。至於你去戰爭學院的事,可不是我要求的。”莫棄別過腦袋看車窗外,一邊氣沖沖的說。
“真可惜,人家還在想要怎麼報答你才好呢,沒想到你竟然說出這麼絕情的話來。”
沈夢琪故意將腦袋靠上了莫棄的肩頭,還夾著嗓子說話,直把莫棄膈應出一身雞皮疙瘩。
“我說妹子,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非得賣弄夾子音,我真受不了這個!”莫棄毫不掩飾的嫌棄。
“討厭啦,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人家。人家說話聲音本來就是這樣子的啊,只不過之前才是裝出來騙你的。哈哈,哥哥被騙到了吧。”沈夢琪非但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了。
莫棄實在想不通,為什麼昨天還是一個清純可人的小姑娘,今天就變成了一個極品綠茶。
前後反差判若兩人,真讓莫棄摸不著頭腦。
沈夢琪卻調戲莫棄上癮,繼續笑嘻嘻的在莫棄耳邊叫嚷:“哥哥,哥哥,棄哥哥!”
莫棄頓時拳頭硬了,恨不得一拳打過去。但轉頭看到沈夢琪那張笑盈盈的精緻臉頰,握緊的拳頭卻又不自覺的鬆開了。
“我就知道,棄哥哥捨不得打人家了啦。”沈夢琪小鳥依人一般往莫棄懷裡靠。
莫棄連忙拿胳膊擋開她,不耐煩的問道:“我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幹嘛這麼兇!”
沈夢琪卻撅起小嘴,露出一副委屈的神色,對莫棄嬌笑道:“人家只不過是想跟哥哥重歸於好嘛。”
“你做夢!”
莫棄毫不留情的懟回去,他面色冷厲的斥道:“不管怎麼說,你都造成了村子十多人死亡。而且就因為你騙我,讓我也要擔負罪責。就憑這點,我也不可能原諒你!”
“哥哥你怎麼可以說出這麼絕情的話來!”沈夢琪緊咬粉唇,一副快哭了的神情。
“棄哥哥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是什麼世道。如果我們不這麼做,早晚會餓死在外面,難道我們就沒有生存的權力嗎?”
“就像狼為了活下去必須吃掉羊,難道因為如此,狼就該死嗎?”
“我們只是想有個屬於自已的家,一個不用再讓我們風餐露宿的地方。僅僅是這樣的渴望,難道這也有錯嗎?”
莫棄聽著一陣無語,其實他也不是不知道,後異種時代已經沒有律法了,也不能再用舊世界時的道德標準要求人。
但莫棄從小到大生活的村子,還是有著基本秩序的地方,因此他不能完全理解沈夢琪的想法。
“人類是從蠻荒時代過來的,我們的祖先都曾經歷過殘酷廝殺。但既然最終選擇了建立秩序,那麼就說明有秩序的世界才是人類所向往的。”莫棄如是說道。
“但你想過沒有,最早建立秩序的人,都是在殺戮與掠奪中獲勝者的後代。失敗者們,根本沒資格參與秩序的建立,只能淪為被支配者。”
沈夢琪的這番話,一時竟令莫棄語塞。
“可總會有人願意收留你們,或者至少是給你們提供食物吧!”莫棄想了想,還是說道。
“我們的團體有四五十人,而且很多老弱婦孺,哪個聚落敢輕易接納這麼多累贅。再說了,即便我們願意做乞丐,誰會一直接濟我們呢?”
沈夢琪眼裡噙著淚,言語彷彿在痛斥這個絕望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