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瞥到被掛在刑架上的人,他下意識的想擋住,內心亂作一團。
時餘他,一定是看到了。
陸淵嚥了咽口水,語氣不安,卑微地乞求道:“這裡……太髒,你先出去好不好?”
就連他自已也是髒的。
小不點就在眼前,可是他沒有走上去的勇氣。
“呵……”青鈺見此情景,不由得嗤笑一聲。
堂堂靖王殿下,竟慌成這樣,懼內?
傳出去叫人笑掉大牙。
此刻,這一聲嘲諷在陸淵聽來,尤為刺耳。
心頭的怒意又開始翻湧,但在時餘面前,他只得拼命掐滅了繼續傷人的念頭。
藏於身後的匕首顫抖間掉在了地上,在靜謐的空間內,聲音格外清脆響亮。
一張臉幾欲失去血色,他雙手無力地垂著,甚至還有些頭昏目眩。
時餘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眉心皺得厲害,喉間更是如咽過玻璃碎片,每一口呼吸都帶著灼痛。
他趕忙上前一步將人拽離,“王爺別理他,這地牢陰冷,咱們快些回去。”
密道內,燭影被風帶的一晃一晃的。
時餘步子邁得急,只想帶著陸淵儘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後者微微張了張嘴,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只一邊凝視著自已那被緊握的手腕,一邊揣度著對方的心思。
上頭還濺有血漬,一會兒沒了外人,該被嫌髒了吧?
透過石階回到刑堂,時餘的腳步陡然頓住,緩了一會兒才啟唇。
陸淵以為他終於要發作了,霎時間瞳孔緊縮,卻不想只聽到一聲客客氣氣的囑咐:
“麻煩賈大人快些下去看看,辛苦您把那人的命留住了。”
一聲清透的少年音夾雜著微亂的喘息聲,乍然入耳,賈清修倏地回過神來。
方才他在想,時公子頭一回進入地牢,這般失張失智的反應倒也正常,能迅速鎮定下來,已是難得。
只是,王爺怎的反倒是看上去一副心神恍惚的模樣?
就像那書院裡犯了錯的孩童,下學時被孃親拖著拽著,生怕下一秒就要受到劈頭蓋臉的訓斥。
“職責所在,賈某自當盡心竭力。”賈清修慌忙應下,往地牢掠去。
石階處很快便不見賈大人的影子,時餘這才來得及大口喘氣。
方才他是強裝鎮定呢。
先頭不願任由陸淵的情緒繼續破碎下去,又實在是受不了地牢裡讓人窒息的怪味兒,他腦子裡除了“快逃”,什麼也不想。
如今周遭雖還有些可怖的刑具,但好在空氣流通,他終於得以好好整理心緒。
“王爺穿得這樣少就出來了,冷不冷呀?”
時餘將自已的斗篷解下,替人披上,一邊繫著帶子,一邊關切道。
陸淵木然地搖了搖頭,很快又點了點頭。
他知覺紊亂,已分不清這副身軀是熱還是冷。
出來前帶的斗篷,進門那會兒他嫌礙事,隨手扔在了哪裡,不記得了。
方才在地牢時,他心火旺盛,幾欲失去理智,連最基本的審問都不會了,甚至還被那樣一個狂妄之徒輕鬆激怒。
而當他見到時餘時,心間又寒意驟升,連同透過單薄寢衣滲入骨髓的陰風一塊兒,深深侵蝕著他的身體。
整個人就如同被一層無形的冰晶漸漸包裹住,每一根手指都彷彿凍成了冰簇。
也不全是。
那隻沾有血汙的手就灼熱得很,斑斑血跡猶如滾燙的岩漿,燒燎過面板、刺痛著雙眸。
陸淵就這麼傻愣愣地注視著那隻僵在半空中的右手,忽然間,手背被覆上一方潔白的帕子。
少年託著他的手腕,小心謹慎地擦拭著,連指縫都沒放過,還捧到眼前格外專注地檢查著什麼。
他有些晃神,目光緊緊地看著那張無害無邪的面容。
時餘他,好像並未嫌棄自已。
“還好還好,王爺沒受傷,都是別人的血。”
時餘抬起頭來,眸光一亮,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肩膀也隨之鬆弛下來。
方才他瞧陸淵直直地望著這隻手,神情複雜,生怕是受了傷。
若是混雜了別人的髒血,以如今的醫療條件,那可就麻煩了。
還好無事。
“王爺,那血太髒,咱們回屋先把手細細清洗乾淨,再喝碗薑湯暖一暖,好不好?王府的薑湯最管用了!”
時餘伸手替陸淵攏了攏肩頭的斗篷,輕推著人往外走去。
回屋路上,值夜的幾個護衛在二人看不到的背後,皆是面露喜色。
他們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僅憑今夜所見來判斷,便是王爺深夜“負氣出走”,而時公子把人好好的哄回來了。
守在主屋外頭的玄澤更是如蒙大赦,一顆心安然迴歸了原位。
王爺神情雖有恍惚,但只要不發火,他的護衛生涯以及這條小命,應是續上了。
屋外值夜的侍女時餘叫不出名字,便暫且再一次喚人姑娘:
“這位姑娘,先前麻煩你準備的熱水和薑湯可好了?”
先頭出發前,想著立馬追上去容易被陸淵察覺,他便在屋裡停留了一會兒。
見衣架上除了少一件斗篷,並未有其餘衣物被陸淵穿走的樣子,他便麻煩外頭的侍女去準備這兩樣驅寒的東西。
“回時公子,熱水已在浴房備好,薑湯在爐子上暖著。”門邊的侍女恭聲回稟道。
時餘禮貌地點了點頭,引著陸淵先往浴房走去,一邊走一邊不問自答:
“王爺別多想,是我見你半夜三更不睡覺竟還往外跑,自已偷偷跟在後頭的。”
“想著王爺連衣裳都未穿好就出了門,回來時定是要受涼,便隨口囑咐侍女提前做些準備。”
“我沒跟他們說王爺去哪兒了,如今應該只有賈大人知曉你我二人今夜的行蹤。”
一連三句,一一解答了陸淵心中的疑問。
其實,以陸淵的警覺性,後頭若有人尾隨,定是會察覺到的。
時餘隻能賭,賭這人去時便已籠罩在一團怒火之中。
如此一來,可能就會忽略自已究竟是為何去、何時去刑堂這倆問題了。
不等對方提出質疑,時餘先一步邀功請賞:“我做了這麼多,王爺怎麼都不誇我?”
說罷,他唇角微微下垂,做出一副失落的表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