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濯怔然。
那雙眼睛此刻正同他相對,黑夜裡晶亮得像星星。
“怎樣?之前大人不聽我的,現在我再提,你領命嗎?”
楚嫆見他不答話,又試探般的道。
似乎是過了許久,他才抿唇一笑,眼裡眸光流轉,“……若殿下也答應奴的一個請求,奴即刻便領了這命。”
“什麼請求?”許是醉酒的緣故,她聲音綿軟,又有些疲憊。
“殿下以後能否對奴直呼其名?別再一口一個大人了。”
“嗯?”
“殿下直說,可不可以答應奴的請求?”
楚嫆坐直身子,手攥成拳又慢慢放開。
須臾,她輕飄飄道:“可以。”
伴著她話音剛落,旁邊人就輕笑出聲,“既然殿下答應,我便領命了。”
他聲音整個愉悅起來,眼底也染上幾分較往日不同的神采。
楚嫆低下頭,一手又攥上了薄氅的繫帶。
薄氅帶來的清冽香氣還殘存著,她身上也暖和了許多。
不知是不是她自已麻木了,胸腹間的燒灼感此刻竟可以忽略不計。
他仰起頭遙遙望了望,側首卻見她又垂著頭不說話,墨色的眸動了動,“那日中秋宴上,殿下賞月了嗎?”
她聞言轉頭,面上怏怏,“看過了。”
“看過了?但看,可不是賞。”雲濯笑了笑,“今夜月色好,我想帶殿下賞月,殿下願意嗎?”
楚嫆抬頭,想看月亮,只可惜坐在這牆根前,月亮恰巧被樹木屋簷遮住了大半,根本賞不了月亮。
“可在此處看不著月亮,要不然,我們走到別處看看?”楚嫆偏過頭看他。
他眸中笑意漸深,忽然壓低聲音道:“我有個賞月的好去處,只是不知殿下願不願意信我,同我走一遭。”
他壓著的聲音微啞,像是羽毛一般能輕撓人心。
“既然你有好去處,那我自然願意信你。”如今她醉意消了大半,雙頰潮紅也輕了不少。
她喜歡賞景,自小便是。
她曾想過,若她不是公主,而是普通人家的女兒,是不是就有大把機會遊山玩水?至少能大步地跑,至少年少快意。
還未等她察覺,纖細腰間便倏地一緊。
等她回過神來時,就已經被籠進了黑暗。
他的手扶上了她側腰,並慢慢使了力。
“啊!”她側臉緊緊貼在他胸前,大腦頃刻一片空白。
“別亂動。”他淡淡道。
她離他如此近,甚至都能感到他說話間胸膛的震動。
楚嫆身子僵了一瞬,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
他垂下眸,如鴉羽的睫掩住了眸,稍一使力,便帶著楚嫆飛身上了宮苑屋簷。
她心緊縮了一下。待再睜開眼時,眼前景象已全然不同。
若非是她親身站在了這屋簷之上,她斷不會知道這簷上風光與尋常地上的有何不同。
環顧四周,夜色濃重。當她抬眼,皎月當空,瑩白的光澤引人注目。
雖已不圓,卻仍是好看。
站在屋簷上看這月亮,似乎要比在地上看的更白,更柔和。
“……好漂亮的月亮。”楚嫆仰著頭,紅唇喃喃。
漂亮到她似乎沒注意到他的手仍舊附在她的腰際,那雙墨染的眸正專注地看著她側臉。
今夜的月光的確好。
值得一賞。
可站得高,風也烈。
即便身上披著薄氅,楚嫆還是察覺到絲絲冷風透過薄氅穿進身子。
“只可惜,這上面有些冷。”楚嫆收回視線,話罷才注意到他二人的姿態。
他的手依舊貼著她側腰,而她離他也不過一寸的距離。
楚嫆愣怔了一瞬,卻沒有動彈。
她心下突覺異樣,眸光躲閃浮動。
“站得高,風也的確會更大些。”雲濯輕笑,“無妨。為了賞月,受些風吹亦是值得。對吧?”
他低下頭看她,鼻息都快要打在她額上。
風撲簌簌地吹,他同她四目相對。
“你說的對。”楚嫆看著他,半晌才緩緩啟唇,“為了賞月,倒也值得。”
雲濯勾唇,移開目光向後看,“我們坐下看。”
楚嫆轉過身,跟著他走近金瓦屋脊,接著靠著屋脊坐下。
她仰著頭靜靜地看月亮,雙手不自覺又緊了緊身上的薄氅。
一時間二人無話。
他也學著她的模樣微仰著頭看月亮,眸中染了一絲月色,尋常溫潤自矜的神色卻漸漸起了變化。
“……雲濯。”
“……嗯?”
“你喜歡賞月麼?”
“……殿下喜歡,我便喜歡。”
楚嫆壓了壓眉頭,“你真是……油嘴滑舌。”她沒有回頭看他,“對了,你是幾歲時進宮的?”
“殿下為什麼問這個?”他挑了挑眉,眼底冷了一瞬,嘴角笑意卻絲毫未減。
她身子一頓。
他二人離得如此近,她又怎能聽不出他聲音的微妙變化?
楚嫆笑起來,回過頭眉眼彎彎地看著他,“你同我認識這些時日,我還未曾細細瞭解過你。再說了,我關心一下你,不行麼?”
她聲音顯得輕快不少。
雲濯闔上眼靠在房脊上,“七歲不到。”
楚嫆聞言,笑意僵在唇角。
原來他這麼小便進了宮,做了太監。
“我……那你還有家人嗎?是你爹孃送你進宮的嗎?”她淺淺吸了口氣,鼓足勇氣輕聲問道。
夜風消停了下來,空氣似乎都要凝滯。唯有那月亮依舊瑩白,坦然地播撒月光,映得金瓦發著冷冷的光澤。
“家人?”他睜開眼起身,一張臉側過來看她,眸中墨色一圈一圈暈染開來,“我入宮前便是無父無母,沒有任何家人。”
不知為何,他聲音變得格外冷。
一番話讓楚嫆心猛地一揪。
她突然想起了那天北祁的秋雨。
楚嫆雙手撐著金瓦,往後退了退以讓背緊緊靠著房脊,似乎這樣就能夠緩解寒意。
“……一個人在這宮中過活,很難吧?”她冷不丁開了口。
身旁人手肘微微動了動。
此刻楚嫆並未側目去看他。
自然不會知道他臉色頃刻間就變了一分。如玉琢的手握緊,關節泛紅,手背已然青筋暴露。
半晌過去,身邊人依舊默然未語。
楚嫆本就因他一席話心緒翻湧,此刻再也忍不住,手撐著金瓦俯過身去瞧他。
他撇過頭眉頭微蹙,緋色薄唇緊緊抿著。
“雲濯,算起來你入宮已有十四年多……只你一人便走到如今,倘若換做是我,真是想都不敢想。”
她眸中複雜,“你父母,是怎麼……”
“若我說我父母都是被官吏活生生打死的,殿下信麼?”
清冷的語氣如一把刀橫在他與她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