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邕聞言失笑,“你這孩子倒是懂事。看來——能得此女,也算是謝愛卿的福氣了。”
謝於淵剛剛長舒了一口氣,聞言掛起笑,恭敬起身向楚邕一拜,“陛下謬讚了。”
“既然你喜歡騎射,朕就把朕的那張玉弓送與你罷了。”楚邕笑道。
陛下自已用過的玉弓?
雖說這對聖上而言不過一張弓而已,可在為人臣子看來,卻是太大的賞賜了!
足以被百官暗地裡“津津樂道”好久。
“啊,陛下這……”謝於淵躬身正要推辭,話未說完卻被打斷。
“陛下您的玉弓?真的能賞給臣女嗎?”謝錦眸子一亮。
她直生生打斷了自家爹爹的一番推辭之語。
“自然。”楚邕難得笑達眼底,“難得有女子喜好騎射,你又獻了瑞獸,朕這張玉弓算起來也不過薄禮。”
話到如此,謝於淵自然也不好再推拒,任由自家丫頭收下了聖上的玉弓。
罷了,看來陛下只不過是見了瑞獸一時大悅而已。
謝於淵這樣想著,才理了衣袍坐下。
宮人拿來那張玉弓,將其遞與謝錦。
雲濯瞧著臺下拿著玉弓滿眼歡喜的少女,黑漆的眸幾乎不可察地暗了暗。
他緋色的唇輕勾,依舊一副清雋溫潤的模樣,手指指腹輕輕摩挲腰間的透亮的玉環。
楚嫆目睹楚邕笑著賜給謝錦玉弓;目睹那活潑的少女回了座位,單手挽著謝於淵的手臂撒嬌言笑。
目睹謝於淵須臾間就換上一副無奈又寵溺的模樣。
不知為何,楚嫆頓時有些低落。
她是替謝錦高興的,在她喚出錦雉時更是鬆了口氣。
只是父皇從未對她,甚至是楚瑤如此和藹地說過話。
哪怕是她母妃未進冷宮之前,父皇都從未如此笑對過她。
她隱約記著父皇與母妃恩愛,卻也不過是彼此有禮罷了。
她不該一遍一遍地自欺欺人。
是她差在哪裡了嗎?不善騎射?
她是不是該找機會再好好精進一下騎射?
謝錦同她一樣,也是十六歲。
思緒翻飛,倒不如說都是些妄念。
妄念過多,或許會讓人心力交瘁。
倒不如飲些酒,拋一拋這些念想。
楚嫆拿起方才未動過的酒杯,垂下眼簾一飲而盡。
狩獵宴飲依舊有教坊司奏樂獻舞。
楚嫆抿了抿唇,不斷示意候在一旁的掌酒宮人給她添酒。
教坊司的舞伎圍著最中央的篝火轉著圈兒跳,舞步輕快,衣袂翻飛。
桃紅色舞裙慢慢在楚嫆眼中模糊。
模糊到瞧不出桃紅,只看得見火光。
似乎是這火要撲向她一般,臉頰的燒灼感不停地滲進肌膚,惹得心查德一緊一鬆。雙手攤在桌案上,卻只感到冰冷。
那日在父皇生辰宴上,是她跳得好呢,還是教坊司跳得好呢?
楚嫆蹙起眉,雙頰已經潮紅。
腹胃間的燒灼讓她難受,酒氣帶來的眩暈卻讓她有些貪戀。
恍惚之間,她似乎看到母妃向她走了過來。
母妃果真還是那樣娉娉嫋嫋,眉目溫柔。
“嫆兒莫要飲酒了,酒不該是十幾歲的女兒家喝的。”
楚嫆頓時鼻頭一酸,雙眸惹了一層水霧,看著那人坐在她身邊。
聲音極盡溫柔,可又帶了幾分責怪的意思。
是母妃……
是她楚嫆的孃親。
“……孃親。”楚嫆嚥了口氣才甕聲甕氣地喃喃。
她看著那隻熟悉至極的手附上了她的手背,“十幾歲的女兒家,不該喝這些酒。”
“借酒消愁。母親倒希望,嫆兒一輩子都沒有愁。”
“沒有愁,便不用喝這些酒了。”
“我許願,願我的嫆兒和睿兒福壽綿長,歲歲安寧。”
福壽綿長,歲歲安寧……
您可知沒了您,何談福壽安寧?
“孃親,孃親不要走!”楚嫆只覺得心中翻湧難受,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只恨眼前蒙了霧,看不清想見之人,做不了想做之事。
她合該知曉這只是幻景。
那是她最親最敬的母妃啊!
……
只是歿了。
肩膀好像被人抓住。
“阿姐?快別再喝了!你身子本就不好你不知道嗎?!酒多傷身!”
楚睿走過來,輕輕扶起癱在桌案上身背纖薄的少女。
“嗯?”
楚嫆嚶嚀一聲,被楚睿扶起來靠坐在椅背上。
宴飲已經過半,楚邕早已攜著張琬離開了。
宴上人也走了過半。
楚睿一臉擔憂,正還想說什麼的時候,就見一個宮人小跑著過來。
“六殿下。太子殿下找您一敘。”宮人收斂著眉眼,恭恭敬敬。
楚睿眉頭微微一動,“知道了。”
他抿了抿唇輕聲道:“阿姐且先等片刻,我待會兒過來。”
話罷,見楚嫆昏昏沉沉也沒個回應,楚睿輕嘆一聲,抬眼見楚霄就在不遠處等著,便快步離開。
楚嫆迷迷糊糊間又睜眼,手臂有些麻了。
她咬牙艱難起身,踉踉蹌蹌朝後面走。
“呃,誒殿下⋯⋯您去哪兒啊殿下,奴才扶著吧?”
那掌酒宮人瞪大眼睛,隨手放下酒壺,作勢要攙扶楚嫆。
楚嫆踉蹌著回頭,聲音不耐而顫抖,“不用你管!”
許是語氣嚇到了這宮人,他慌忙點頭,“是,是……”
她緊繃著粘了酒液的唇角,混沌著往暗處走。
遠離篝火和人群。
酒氣沾滿全身,楚嫆抬起手臂,手背扶著額頭。
她繞過了巨大的觀場臺,走到一處宮苑背後。
天矯行宮很大,宮苑基本涉及玉淞山腰各處。
夜風迎面吹過來,楚嫆霎時間只覺得頭重腳輕,胸腹間又是火燒火燎般的感受。
她勉強吸了吸鼻子,倚著宮牆坐下來。雙手環上膝蓋,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已好受些。
遠處宴飲聲依舊,可風也在簌簌地吹。
想必此時,沒有一個人會發現縮坐在此處的她。
楚睿已經被楚霄叫走了。想必,今夜再也不會有人專門尋她。
……
也好!她落得清淨!
這風,今夜感覺,倒也不是那麼刺骨。
風一吹,她倒覺得略微好受些了。
只是脖頸還是有些涼。
她喝醉了。不知謝錦現在如何。
想必還在向謝於淵撒嬌敘話。
只是楚嫆沒想到,謝於淵是寵愛謝錦這個女兒的。
她還真有福氣。
哪怕她的到來令自已夫人難產身亡,哪怕算出她命有災煞——
作為父親,他還是抵不住愛她。